姐 姐

http://people.sina.com.cn 2003年12月03日 18:25 新浪论坛

    作者:小李肥刀

  一想起姐姐,我的胸口就隐隐的痛,悲伤的情愫像藤蔓一样缠绕在心里。我的姐姐是个农村人,她是我们家年纪最大的孩子,才四十几岁,可是看上去很老,像六十几岁的样子。我们家的几个孩子,只有她还在老家种地,生活还算过得去。我的父母是下乡知青,由于返城指标不够,姐姐把指标让给了我大哥,自己留在了老家。姐姐每年都来城里住几天,说是来串门,其实是想来看看父母和我。这么多年来,姐姐一直挂念着我们,每次来,都要扛一些农产品,颗粒饱满的云豆、金黄的小米或者经过晾晒的山菜等。我曾经劝过她好几次:“以后来不要扛这些东西来了,怪累的,城里都可以买得到。”面对弟弟的劝说,姐姐每次都说,成,下次不拿这些了。可是,下次再来的时候,她还是肩扛手提地拿着东西。她不会撒谎,看见我之后表情很不自然,笑容也很拘谨,说:“来看父母,哪能空手来呢?这些都是大地里长的,不用花钱买。”姐姐还是从前那个脾气,她觉得对的,就不管别人怎么说,都按自己的意思办。她其实很想父母,可是每次来城里,最多待上三两天就急匆匆地走了,很怕给我添麻烦。每次我把自己不穿的衣服送给她,她都十分高兴,不停地念叨着,这衣服还是新的呢。

  在家里,我的年纪最小,姐姐比我大八岁。童年的时候,要数她最疼我。那时候,我们一家人在农村生活,父亲种地,母亲操持家务,大姐照看我们兄弟三个人。记忆里,姐姐最让我敬佩的一点是,她对生活很乐观,很少看见她哭过。由于以前的事已经过去很久了,我能够回忆起来的生活片段越来越少,可是姐姐因为我受过的委屈,我永远也不会忘记。在东北,大多数农民家里的烧材都用秋天收割后粮食的结梗,成垛地堆在房前屋后。有一年,家里种的玉米少,冬天还没过去,结梗就快用光了。为了找到取暖用的烧材,姐姐想了很多办法,最后,她用拾来的铁丝做成一个耙子,每天去二十里地外的镇里拣煤核。去镇里要经过一个铁道线,铁道旁边有家工厂的煤露天堆在空地上。有一次,我和姐姐拣煤核回来,我抱着两块又黑又亮的原煤放在篮子里,姐姐看见了,说什么也答应,非让我放回去。记得当时我问过她,为什么不能带回家?她说,这煤不是你的,不能要。我反驳她说,又没有人看见,就当拣的。姐姐生气地打了我,她说:是没有人看见,可是老天看见了。姐姐那时候的样子很吓人,哭泣的我只好把煤块重新放了回去。七十年代中期,我去乡里上中学,由于离家远,每学期都住在学校里,和班里的孩子们一起吃住。那时家里的生活稍微有些改善,父亲托人给姐姐在供销社找了售货员的差事。姐姐对她的工作很在意,天天早出晚归的,偶尔闲下来就抽空跑到学校看我,变着法子给我捎些好吃的。一年冬天,她冒着大雪来到学校,从背包里拿出一袋水果糖。那袋水果糖是我那年冬天最宝贵的零食,后来才知道,是姐姐熬夜糊火柴盒挣钱买的。她买了水果糖,分成三包都给了弟弟们,她自己根本舍不得吃,把最大的一包留给我。姐姐对我好只有一个理由,从小就被她说过很多遍了。她说,弟弟,姐姐疼你,不是因为你最小,是盼着你长大有出息,姐姐才这样疼你。

  姐姐年轻时没有受过义务教育,认识字全靠了弟弟们扔的旧课本,她自学的速度很慢,但是效果很扎实。供销社门口的告示几乎都由她来写,她写字并不好看,可是态度非常认真。尽管才十几个汉字,她也不潦草应付,至少要在报纸上练习写七八遍,然后再郑重其事地写在红纸上面。印象里,姐姐很少和弟弟们开玩笑,她总在远处笑着看着我们玩。秋天农忙过后,趁着在打谷场上晾晒粮食的空闲,姐姐时常教弟弟们用稻草编一些小东西,她编的小马或者小鸟都惟妙惟肖的。我们男孩子的手笨,总也学不来。记得我问过姐姐,我属猪,姐姐你属什么啊?姐姐笑着说,姐姐属蚂蚁。她这样回答我,大概是为了逗我玩,可年幼的我真的以为她属蚂蚁呢。从那以后,总围着她喊-----[蚂蚁姐姐]。生活中,姐姐确实像一只勤劳的蚂蚁。为了这个贫穷的家,她结婚很晚,嫁给了一个外地人,比她大十多岁,是个木匠。姐夫的为人很好,家里的事都交给姐姐管,他只是埋头干活,挣钱养家。现在我家客厅的沙发还是姐夫做的呢,很结实,都快六年了,一直没有坏。姐姐出嫁那天,是我这一辈子最难过的日子,大哥和二哥忙里忙外搬嫁妆,我坐在门槛上抹眼泪。其实我挺喜欢热闹的,可是姐姐在房间里哭,我也忍不住跟着哭。她说,从今以后就不能天天看到弟弟了,要离开这个家,成为别人家的人了。出嫁那天,姐姐按照乡里的习俗在头上蒙着大红盖头,我掀开一条缝看过她,她很漂亮,可是眼睛红得和核桃似的。我很难过,我知道父母也同样难过,我们家的孩子里就这么一个女孩子,虽然家里很穷,但是和有钱人家的姐姐相比一样珍贵。十几年的光阴过去了,姐姐也步入了中年,她一直住在老家的旧房子里。为这事儿,我和在大连工作的大哥二哥商量给姐姐盖栋房子,可是她说什么也不干。她说住老房子住惯了,不用弟弟们操心。去年夏天,姐姐由于长年累月的操劳,患了白内障。在家里人的说服下,她来城里看病。她的眼睛几乎失明,只有换了晶状体才可以恢复视力。在弟弟们的哀求下,她才住进医院的病房。她怕花钱,连治病的钱也很吝啬。按照医院的说法,患了白内障的病人,要等到成熟期才可以手术。趁着姐姐住院的空闲时间,我们兄弟三人凑了些钱,给姐姐家盖一栋砖瓦结构的新房子。当时,姐夫不同意,可是说服姐夫要比说服姐姐更容易一些。半年后,姐姐康复出院。回家的路上,我们没有告诉她房子的事,一踏进院子,她就呆住了。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可是,一切都是真实的。我和大哥二哥还有父母都坐在南屋里,只有姐夫手足无措地站在窗口,他知道自己违背了姐姐的意愿,很尴尬,怕姐姐埋怨他。晚饭是姐姐做的。姐姐烙的油饼很好吃,小时候我们就特别喜欢吃她做的葱花油饼。晚饭后,一大家人在炕上聊天。姐姐去厨房砌茶水,半天还没回来。我去厨房的时候,看见姐姐在哭。我劝他别哭,可是她的眼泪就是止不住。我含着泪对她说:“姐姐,我们已经长大了。你应该高兴才对啊。”姐姐用布满皱纹和裂痕的大手擦掉泪水,声音沙哑地回答道:姐姐是高兴,高兴才哭啊。那一刻,我把矮小的姐姐抱在怀里,无声地流泪。姐姐啊,你不知道,弟弟们一直像爱父亲母亲一样爱你的。

  从故乡返城的长途客车上,我把一盘磁带交给司机师傅,对他说:放这首歌吧。那位胡子拉查的司机抬头看了看我,不太情愿地把磁带插入那个凹槽。顷刻间,一阵久违的音乐充满了车厢的各个角落,是张楚主唱的《姐姐》。这盘磁带是我在镇里的小摊上买到的,歌声高亢而苍凉------

  这个冬天雪还不下/站在路上眼睛不眨/我的心跳还很温柔/你该表扬我说/今天很听话/我的衣服有些大了/你说我看起来挺嘎/我知道/我站在人群里挺傻/面对我前面的人群/我得穿过而且潇洒/我知道/你在旁边看着挺假/哦/姐姐/我想回家/牵着我的手/我有些困了/哦/姐姐/带我回家/牵着我的手/你不用害怕……

  歌曲播放的过程中,司机忽然扭过头问我:“兄弟,这首歌你在哪里找到的?”“在镇里买的。”我说。“我有一个姐姐,她小时候对我很好。这首歌已经很久没听过了,我年轻那阵子老唱,可惜她去年病故,再也听不见我唱歌了。”他说话的时候,眼睛里含着闪烁的泪花。车子在宽阔的高速公路上飞快地奔跑着,我望着前方说----“我也有一个姐姐,至今还在老家,她是我今生今世最牵挂的人。”两个小时后,汽车转过一条弯路,透过车窗,可以隐隐约约看见前方城市的轮廓,我的家快到了。这是我生活和工作的城市,这里有高楼大厦,可是这里却没有我的姐姐。我的姐姐还在老家,那里的大地曾经养育过我,有很高很高的槐树,有很多很多的庄稼,还有那些为了生活不断奔波在田埂上的蚂蚁……

  终点站到了。此刻我与姐姐之间的距离有187公里,我们相隔很遥远吗?不!我知道,这个距离在我们的心里只有一步之遥。在车站的空地上,我遥望老家的方向,心里呼喊着一句话。这句话压在我心里面很久很久了,我一直没有勇气对她说出口。----姐姐,我爱你!亲爱的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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