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女

http://people.sina.com.cn 2003年12月02日 21:48 新浪论坛

    作者:孟锦

  一

  很小的时候就听大人讲过猫女的故事,那些年和她住在一个胡同里,她家养的猫不能用几只来形容,我就加了个群字。不知道她姓什么,也没正经听大人怎么称呼她,又感觉她那么十分喜欢猫,我就称呼她猫太。

  猫太个子不太高,脸色腊黄,这些特点熟悉的人都能够接受,唯独她走路的姿态,猫着腰往前弓,嘴巴里在叨叨咕咕,让人感觉好好的人在走猫步,是不是有点那个了。白天见着感觉一般,晚上月亮地下,她的影子拖得长长的,身后不远处再跟着一只半大的猫,警卫员一样,邻居见着她的时候,通常是躲着让她过,那猫见到生人,总是喵喵的叫个不停。

  猫女家的门是蓝色木质的,与众不同的是,在门的右下角有个方形的洞,那是木匠做门时,猫女特意留出来的。刚开始我还以为是淌水用的,后来有一回在傍晚的时候看见一只黑色的猫,远远的跃过几个院墙,然后就从这个洞钻进去,我才知道那是猫走的道,从不上锁的门。

  猫女无儿无女,养猫差不多是她唯一的嗜好。况且她养的猫不分品种贵贱,毛色好看与否,是猫她就喜欢。不过她家的猫就是没有黄色,她好象忌讳什么。有时看见别人家有黄色的猫,她的眼神不再是那么慈祥,甚至带着恐惧感。人们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开始养的猫,因为那事情已经无从考究了。

  二

  猫女不常出门,天微亮的时候,因为是邻居隔着不高的院墙,时常听见猫女咳嗽着,趿拉着鞋出去倒脏水的声音,然后又用教训的口吻往屋里撵着什么,时间长了,我知道她是在和猫说话,那是猫,好大的一群。

  猫女家住人的屋里,房梁上,屋地上,家具光滑的平面上都趴着懒洋洋的猫,好事的邻居粗略统计过,大猫,小猫,老猫,还有星星点点外来的猫,不下二十只。看见猫,她那种深深的发自内心的笑靥几乎把她的脸变成了菱角,有时我感觉和妈妈慈祥的笑容没什么两样,但是在她那深陷的眼眶里,我又隐隐约约觉察到一丝畏惧的神态,让我远远的驻足观望。白天看见她的机会多一些,那是我感觉猫女的面容在阳光下比较和谐。我怕晚上,几乎不敢看猫道,猫女家的猫和猫女一样,也是让人琢磨不透,就是有人把大门打开,接下来再把那个猫道堵死,她家的猫还是认真的围在洞口,直到最后绝望的嚎叫,把堵死的门清理一下,那几只便鱼贯而进。我明白,她家的猫永远是走猫道。还有怕她习惯穿深色的衣服,在胡同里不紧不慢的走路。其实远远的看见她过来,人们几乎从来没有去体会和她擦肩而过的滋味,大不了在哪个蹩脚的地方静候她过去,其实她对那一切已经是木然了,她有小孩子一样的脾气。

  她老爱和猫说这样的话“你不说话,我也就不搭理你。”就象是哄小孩子一样。她习惯带猫出去串门,要去的那家不是太远,也就隔三个胡同的距离。那家老人健全,并且儿孙满堂,姓常,好象是小兴安岭的人。他家的木头挺多,院里堆得小山似的,人们叫它劈柴。那家人总是把炉灶烧得通红,大耳朵水壶总是冒着白色的水蒸气,茶壶的水一直不烫手,俩位老人不间断喝,猫女也喝,她的假牙上挂满了茶锈的味道,回家的时候她就把假牙卸下来,用她那常年不换的牙刷,上下左右,里外细微的地方她都触及到,嘴里还叨叨咕咕“不是什么好东西!”完事以后,改天她还是那个时间出去,老地方,品品常家的那壶茶,聊聊先前的事情,磨盘大的太阳出门的时候刚刚爬上山腰,等那一壶茶已经见底的时候,她也把陈年的又事情翻了一遍。没什么可讲的事情了,她会拍拍屁股,抬腿下炕,然后踮着小脚,嘴里叼着最后一支卷着的旱烟,从院子里长长的回廊走过,经过葡萄架,每到这时,架上就会,扑通!扑通!跳下两只猫,一只黑色的和一只纯白的,象警卫一样跟在她的后面。通常她把出去的时间掌握挺精确,上班的人基本上都到单位了,就剩下那么零星几个睡懒觉的年轻人,也要在太阳老高的时候才能撕下那块遮光布,然后再翻个身,努力把回胧觉整理一遍,估计接近晌午的时候,才能叮当出去到尿盆,然后在院里的水池里淅沥哗啦往脑袋上,露肉皮的地方拍水。

  猫女这时候开始放猫,院里,胡同的土道上,小猫没出过家门,大猫早就从猫道里溜出来。喵喵的叫声,有刚出生不久的小猫稚嫩的欢快的,夹杂大猫不惊异的叫唤。年轻人把脑袋从院墙上探出去

  “猫太,遛猫呢?”

  “天气好,让它们玩玩,身上快长虱子了。”

  “干脆洗个澡,你老一个个抱着,我用水管给它冲。”

  “凉着,闹肚子,会传染一片的。”

  猫女没答应,年轻人也知趣的把探出去的半个脑袋缩回去。

  紧接着他家的院子里响起郑智化的歌曲水手,声音压过猫的叫声,猫女依旧拿个鸡毛掸子站在门口归拢不拘束的小猫。阳光不十分刺眼,猫在院里上下折腾,有点尘土,花是柔和的开,叶子冒着沉甸甸的绿意。

  猫女影影绰绰看见自己年轻时候的影子。站在庭院拐角的长廊上,米黄的镶着花边的旗袍,罩着散发葵花香味的身体。黝黑锃亮的大辫子在在她的后背上一左一右的摆动。太阳光照在她的脸上,十分的细腻,柔和。渐渐地,那张脸变成一朵盛开的葵花,猫女又感觉到那是模糊影子。她使劲用那干枯的手指蹭着眼皮,没有什么也没有,近来老是这样,小时候不怎么想妈妈,老了,几乎开始恋母了。人都说老小孩,小小孩,自己仿佛越来越接近了。

  三

  在她还不懂事的时候,猫女的母亲就过世了,所以她老感觉记忆模糊。不过有一回挺清晰的,那是她第一次出嫁的时候。猫女嫁过两个男人。

  第一个男人是父亲用一个带棚子的毛驴车把她给送过去的,其实挺普通的出嫁方式。

  娘家那地方一马平川,极少看见突起的地方。秋后空旷的大地里堆着成堆的秸杆,那的人都编席子,夏天铺在炕上隔热。那天父亲在她的屁股底下垫了两层干净清爽的席子,她知道那也算是嫁妆,等她把席子坐热乎的时候,她就嫁到离家好几十里远的那个屯子。

  父亲并不心疼女儿,把女儿送到了,喝完亲家的喜酒,他什么也不说,醉熏熏的,晃悠悠的,没什么安慰的语言。婆家把早已经准备好的礼物包了一个包袱,就势挂在驴车的辕上。猫女只看见父亲的背影,因为她盘腿坐在炕上,她没眼泪,她尽量去想娘,可是怎么也理不出头绪。娘死的早,她没印象,父亲说过,她和娘一样好看。

  她拿出自己的包袱,翻出小铜镜,她注意到自己的眼睛有着一种说不出的光环,她感觉她的脸蛋红红的,用手一摸还有丝丝烫人的感觉。

  她看了一眼她的男人,是婆婆给推进来的。后来的十几年生活,她就跟这个小脸,不爱说话,一身病的男人过了。

  四

  “猫太!”

  常家的小孙女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在大门洞里。她的小手不停的拽着猫女的衣角。

  “猫太,小花猫挠我。”

  看着孩子细腻的手背上,有了两条突起的红道,猫女心疼的直问,

  “哪只?是哪只欠揍的猫?”

  “那只!”

  孩子远远的指正。

  猫女眉毛紧皱。

  “子不教,母之过。老猫呢?”

  “晒太阳呢,那边!”

  孩子挺天真的,她歪着脑袋等着猫太用手里的鸡毛掸子,教训大花猫。

  猫女不打猫,她有个规定,猫不听话的时候,最好的惩罚就是在吃饭的时候,受惩罚的猫不给虾皮子,让它远远看着,闻着,喵喵的叫,但是不敢抢,立下的规矩。

  因为小猫长身体,老猫就得受惩罚,家规,许多年前立下的。

  猫女喜欢太阳,红红的,象圆盘的时候。在那种条件下,院子里的土都带着浓浓的香气,地气好,活物都竞相往大长,有时候,猫女看见过黄鼠狼,甚至蛇,她不害怕。她还记得,小时候去大地挖野菜的时候,就遇到过蟒蛇,正晒太阳呢,她打扰了它,原因是它呆着的地方有一大堆的野菜,能装满半个篮子。够吃好几天的,她就不放弃。

  她大着胆子给它做揖,也怪,野菜到手,蛇竟然没理睬她。看着多半筐的野菜,猫女慢慢从高梁地里往外退,有点颤微微,到了地头,她什么也不顾了,发疯一样往家跑,那晚她发烧,说梦话。躺了几天,脑袋不沉了,下地,她看见货架上,那半筐野菜已经蔫头搭脑,叶子变黄了,父亲说,已经撤水气,不吃就扔了吧。

  猫女没说话,父亲磕磕烟袋,站起身来,拎着野菜筐,整个都扔进南院的猪圈里。

  猫女不再吃野菜,那年头挺饿,后来实在活不下去了,她和村里叫丫头的女孩子去了关外。

  回来的时候父亲就着急把她嫁出去。

  五

  猫女吃过猫肉。

  是一只黄猫,不知道从哪跑来的。

  那时候人已经饿得不行了,家门口那棵榆树刚发嫩牙,大人们就几把就掳下来,填肚子了。没吃的,猫女饿急了,就看天上挂着的太阳,象烤饼,但没口水。舌头有点不翻儿,没劲儿。

  那只猫来了,老是趴在石磨上,半眯着眼睛。

  不胖,就有一层老皮。猫也饿,也找不到吃的。但它不看太阳,懒散的呆着,父亲说那是只野猫,山上下来的。猫女不信,这方圆几十里都是大平原,最高的地方也就是河套边上那个土包。

  那就是从老远的地方来的。

  干嘛,等死?不会吧,哪都一样的。

  猫女没东西喂它,就拿自己的眼神表示吧。

  慈祥,和蔼。她认定,这猫绝对是家猫。

  头晚睡觉的时候,猫女还看见那只猫懒洋洋的趴在那,其实它也饿,猫女给过它水喝,它就用舌头舔舔,猫女真希望有条小鱼,那种腥味特浓的,浑身上下沾满水草那种。屯子外面的那条河,早就断了,以前岸边有青苔很滑的,没人敢走那里,现在就不一样,在河床上走几个来回都非常轻松,不经意的时候,有点鹅卵石硌脚的感觉。

  晒过的河床已经没有一点水气的味道,远远的从屯子的这边能影影绰绰看见父亲说过的山,猫来的地方。

  猫女睡了,有个梦陪伴她,清凉的河水,鱼在河里不停的跳跃。猫女抓了满满一盆,那只猫尽情的吃,塌陷下去的肚皮慢慢鼓起来,瞧那眼神,象孩子。

  半夜猫女饿醒了,她趿拉着布鞋摇醒邻屋睡觉的父亲。

  “我饿,真的好饿。”

  父亲摸着猫女的头

  “孩子,明天爸爸带你去山那边姨姥家,听说那边粮食多。”

  猫女信了,她盼着天亮。

  姨姥家的小姨在外面是念大书的。以前来过猫女家,是本屯的姑奶。

  猫女就那么点印象,她男人扛大枪,一人多高,每次回来的时候有好事的小孩子跑前跑后的围着,父亲总是远远的躲着,猫女也不靠前。好象是不常走动的亲戚。

  小姨家有大米吃,那是细粮,猫女看见过大户人家上供的时候用得着。小姨穿的衣服也好看,裁剪非常合体。是细纹的洋布,颜色也十分的纯,黑白搭配。

  她不梳辫子,齐根的短发,看着小姨的头发,猫女总是习惯拽拽自己粗辫子的发稍。挺可惜的,她心里这么想。小姨和屯里的男女老少说话都慢声细语,猫女听着的时候,感觉象鸟叫的声音。

  后来老多的事情发生了,好长的一段时间猫女没看见过小姨。嫁人的第二个年头里,屯外过部队,来过几个挎枪的人找过父亲,好象是给人家抬担架,父亲去了,回来的时候还从一个小布袋里掏出一块银元,猫女问他哪来的,他说是小姨给的。猫女不信,父亲发誓都是真的。

  小姨的印象尽管模糊,但是那一块银元,倒是提醒父亲还有那个远房的亲戚。

  天蒙蒙亮,父亲起来了,猫女能感觉到他软弱无力的下地的声音。木门没关太严实,尽管这样,父亲也用了好大的力气。不知道站在哪里浇了一泡黄尿,然后忿忿不平的絮叨日子好艰难。

  猫女在天大亮的时候,她的鼻腔里灌满了一股特殊的肉的香味,她翻身坐起来,仔细吸了一遍,没错,是从大灶里飘来的。

  有一种由心底莫名其妙滋生的力量贯穿她的全身,她渴望那东西能尽快放到她的嘴里,她有过想独吞的想法,她甚至能听见自己的胃不停的提醒她,是抢,是夺,尽快点。她不脸红,那是饿的,实在是饿得不行了。

  她猛然间挑开门帘,父亲的脸在大灶的映衬下,通红,没汗珠。他不停的用那发亮的铁铲在大锅里翻炒,猫女把头探过去,是肉,罗列在一起的肉块。

  父亲说靠边,一会儿就好。

  猫女没干,把手悄然放到锅内的肉块上,那铁铲几乎碰见猫女的指头。

  没熟的肉,筋和血丝混淆在一起,搀杂花椒,大料的味道,把肉抓起来,猫女不顾一切放进嘴里。肉被猫女整排的牙齿撕扯着,她的腮边,鬓角,眉毛上,包括那两只彻头彻尾的爪子上,都是那带腥味的肉汁。

  父亲的嘴也比手忙。

  爷俩饱餐一顿,直到胃里的东西胀得满满的,嗓眼的东西几乎能用手够着,猫女才想问问父亲那肉是何动物身上的,以前没吃过。

  父亲没说话,四脚拉岔地躺在炕头上,时不时用手撩着贴肉皮的汗衫使劲的煽忽,肚皮上离肚脐眼近的地方,那黑色的汗毛几乎是立着呆着。

  猫女也不在问什么,她收拾洗涮的碗筷。桌上的那堆小骨头,在锅里熬一熬,碰巧能变个美味的汤,她开始琢磨怎么报销这堆骨头。

  父亲还是不说话,象是睡了。不过那鼾声听起来不是以往那种洪钟一样的入耳,猫女听着竟然有抽抽答答的响动,象孩子的哭泣,刚开始是细微的,发展到最后父亲把自己的脸倒扣在枕头上,两手不断捶打炕席,有种发疯的感觉。

  猫女来不及甩掉手上的水珠,她掰着父亲的肩膀,不断的摇晃,

  “爸爸,你醒醒,做梦了。”

  父亲的眼睛血红一片。

  “杀猫,吃猫肉!”

  父亲浑浊的目光里,含着杀气,让猫女一阵颤栗。她扔下父亲,跑到院子里看看磨盘,好大的磨盘清凉一片,哪里还有猫的综迹。

  那是野猫,本来是找食的,它不等死,它也不傻,呆在有人家的地方它希望能有存活的机会。不过这回它想错了,一错错到底,现在连小命都搭上了。

  猫女无论如何承受不住吃猫肉的事实。

  父亲真狠,是活剥的。那猫已经无力气从磨盘自己走下来,父亲那天早上,是一泡尿浇出的灵感,是邪恶的动机,都说猫肉不能吃。他饿,那时他也许在想,与其让猫饿死,还不如趁它活着的时候救两条命。

  父亲到拎着猫的尾巴,那猫不挣扎,也不哀求,只是半眯的眼睛里浸泡着无奈的眼泪,父亲剥皮的时候知道它是只母猫。摸着猫腹部两排干瘪的乳头,父亲甚至能猜到它奶过几窝小猫。

  父亲没扔猫皮,他把带有油腻的地方露在外面,然后就把它挂在厨房熏黑的过梁上,进出的人没人注意过它,猫女知道,那是猫皮,是只黄猫,她和父亲曾经吃了它的猫肉。

  多年以后,父亲得了怪病。

  六

  第二个男人倒是让猫女住进了县城,不过那个地方看起来也不算太大,最高的建筑物也就是老百货后院耸起高高的红砖大烟筒。多少年后,县城里的建筑物发生着悄然的变化,可是都没有撵上它的高度。平时猫女站在自家的院落里,只需平视就能看见它的大概轮廓,尽管它挡不住白天太阳刺眼的光,可是夜晚月亮总是在它的眉稍上来回晃悠。平日里县城的风沙很大,红砖物体基本上都挂满黄褐色的尘土,让初次进小城的人禁不住揉揉眼睛,就象蒙着薄薄的雾。

  二次嫁人的猫女自己到是下了挺大的决心,因为和前一个男人没有生孩子,过日子的时候老是感觉空荡荡的,男人没了,人就象无根的野草,脸庞上不再挂着红潮,眼皮也老是搭拉着,没点生气。吃饭也不应时,她总是胡弄,除非饿急了才对付两口。邻里看着可怜,但是一时又碰不着合适的,这样的日子猫女还算顺当过了几年,六十年代初猫女经人介绍到了这个小县城。那天就照比平时多了一件新的蓝色大褂,至于头发她是整缕整缕的拢到脑后,然后在上面罩上拳头大的头套,怕散开,她又斜插进一根银簪,等一都做完了,她就静静坐在炕上环顾朝夕和她相伴的小屋,她感觉眼角酸酸的。男人是骑车来接她的。

  那个家除了男人,还有一个喘气的活物,是只银灰色的小猫。那天一下车看见房沿下晒太阳的懒猫,猫女的胃就不小心痉挛一下,是那年做的病根(看见猫就来病)。

  最初的日子,猫女的眼神尽量躲避那只银灰色的小猫,有时候她躺在炕上休息,灰猫就喜欢蹭她的大腿,猫女条件反射似的坐起来,紧紧的把两条腿盘上,手里顺势抄起扫炕的笤帚吓唬不知趣的猫:”躲开,不听话明天就给你送人!”

  灰猫吓得退后两步,喵喵的叫着。

  男人是煤厂的会计,他就是不下洞,猫女每天都让他多洗几遍手,其实他的手是用来拨拉算盘珠子的,有小山杏哪儿大的珠子,他每天不知道要拨多少遍,当珠子已经磨亮的时候,他鬓角上的白头发也数不清。猫女在家听过他拨拉几回,挺干脆的声音,不拖泥带水。

  以前主人吃饭的时候,灰猫就可以在桌子下面趴着等主人不惊异掉下来的米粒吃,那是待遇,只有它才有这样的特殊性。不过现在新来的女主人不喜欢它,没办法它只好在两人吃饭的时候,舔着地下半个碗碴里的猫食,灰猫小点,好象是撒娇的年龄段,它不满意这待遇,边吃边喵喵的叫着,猫女和男人商量,把它送人吧,男人把吃饭的海碗倒扣在桌子上,一句话扔过来,猫女直到后半夜都没睡,男人的话又臭又硬,比毛坑里的石头强不多少。那意思猫女和灰猫是同等待遇,弦外之音,他没老婆还可以搂猫睡,天杀的我怎么嫁这样的男人,为了猫,他原形毕露了。

  很快猫女开始怀念以前的男人,不过和土里的人私下里讲话,还只有清明的时候。

  煤厂离家好远,男人回家的次数不算太多,通常他还兼门卫。猫女又开始自己做饭自己吃,当男人不在家的时候。不过每回她能给灰猫的饭碗里添点剩饭,他怕男人说她胖了,猫瘦了,无聊的时候她把猫的四个爪子绑上,然后把它放在称体重,不多一两。

  人吃五谷杂粮哪有不得病的道理,猫女的病恰恰是在男人不在家的时候来的,那天晚上猫女照旧早早划上门栓,没点灯她就合衣躺下了,谁知半夜里肚子隐隐约约疼,她吃了正痛片想挺到天亮,不管用,伴随痛感,她又开始一遍遍呕吐,她想叫邻居,但是已经没有能力拨动那门栓,以后她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猫女是在第三天醒来的,不过不是在家里,是在县医院,她得了肠结石,做手术了。白天邻居王婶替猫女的男人照看她,等猫女能进食的时候,王婶告诉她一个秘密,猫女的命是你家的小灰猫捡回来的,就是在你发病的时候,那猫在咱俩家的院墙上,使劲嚎,让半夜三更左邻右舍听着慎人,王婶几次用烧火的木棍吓它,都不管用,而且到最后就象小老虎一样和她较量,没办法的办法,才琢磨猫闹这么凶你怎么没动静,拍门你不答应,后来从院墙进去的,等你好了回家看看我男人踩坏你家好几片瓦呢!

  王婶拍着大腿,吐沫星子乱飞讲述着,听得猫女流露淡淡苦笑,看来她回家要敬个猫神,因为这辈子,两只猫都救了它的命,一只是黄猫,一只是灰猫。

  七

  十多年后,我从胡同里走出来到外面念书的时候,每回接到母亲的家书,我都顺便提到猫太,孩时的记忆是难以泯灭的。母亲先前告诉我,猫太步履越来越蹒跚了,背弯的幅度几乎看太阳都费劲了,后来在一封信里专门告诉了她的归宿,是一个远房的侄孙儿把她接去养老了。

  人老对其它的事情也就漠不关心了,那群猫,基本上送了人,不过猫太还是比较关心那只灰猫,它也老了,没人领养。好说歹说,城边有一家人说可以养一段时间。灰猫不在那家呆着,它在猫太离开的日子常常跑回来,整夜在猫太家的小院子里嚎叫,人们开始厌烦它。

  一个外乡人把它抓住放进面袋子里,搭坐出城的车,在一个没有人家的地方把它放生了。那只灰猫再也没回来,我总怀疑它变成了一只野猫,白天在野外觅食,夜晚依旧干嚎,那凄凉的叫声,惊醒我一个又一个的梦境,我失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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