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风·绝唱

http://people.sina.com.cn 2003年12月02日 21:46 新浪论坛

    作者:任崇喜

  大风·绝唱

  任崇喜

  读历史真的不是一件轻松事。

  就如此刻,窗外阴雨迷蒙,屋内青灯黄卷,内心如同回到了遥远的时代,让我时时触动着敏感的脉搏,思绪在无限的空间肆意翻飞。那些书页为我打开了另一个世界的大门,让我尽情地浏览人世沧桑、人情冷暖、人性恶善,让我在真相之外嘘唏感叹抑或莫名惊诧。想想也是有些怪。事儿是很遥远的事儿,人是身着时装的后人,在这条不算喧嚣也不算冷清的小巷深楼,一位年轻人怀着一颗不安分的灵魂,是来朝古,抑或朝圣?

  什么都不是。在窗外迷蒙的雨意里,一身潮湿的我仿佛回到了公元前两世纪的江岸,去看那个英雄辈出的年代的一场战争。那个年代的确是众神的年代,至今许多名字仍灿若星辰。迢迢的战尘与大地隔开了英雄与成功者最后的大幕。英雄与成功者在这里和谐地成为对立。我说的英雄是后人的普遍称谓,抑或只是一个崇敬的称谓;我说的成功者是普遍意义上的成功者。“胜者为王”,连皇帝都做了,还不算成功?眼望处,战尘起伏,与天共接,火光冲天,光焰瑰丽,刀戟的寒光逼人,在锃亮地前进;耳畔,长久的马嘶响彻天地,奔驰的战车隆隆轧过大地,分辨不清地域的喊杀声此起彼伏......血腥浓郁的广袤天际,一群群疯狂奔命与索命的人们,任岁月沉积着他们的脚印,任生命在掩隐中升腾或者湮灭......

  战争场景的残酷与无奈,让人总有些不心甘,冷峻的书页之外,一个平常战事的背后或许该有些其他的亮色吧?

  一

  还是回到两千多年前的那个夜晚。那个夜晚,应是月色朗朗冷风飒飒,不应是电闪雷鸣狂风呼啸,以便我们的英雄从容地谢幕,完成生命最后的绝唱。我们设想一下,月光应该是清冷的,清冷地注视着苦难的大地,不代表任何感情的因素。

  此刻,我们的英雄睡着了,斜靠在虎皮椅上,鼾声接连不断。连续的战事使他愤怒、暴躁、无奈,他怎么也想不到会栽在那个无赖手上。

  虞姬,那个美丽得令人心疼的女子,那个“只缘感君一回顾,使我思君朝与暮”般的痴情女子,那个或许连真正的名字也没留下的女子(这里我只是一种假设,虞只是一个地名,姬是女子,虞姬只是一个来自虞地的女子),深情地凝视着他,似乎很想抚平那紧锁的双眉,她的手抬起又放下,放下又抬起,最终放下了——还是让他多睡会儿吧。

  帐外传来更鼓的声音,已经是三更天了。

  虞姬走出营帐,她太累了,想透一下空气。山下,汉军的营帐密密麻麻,重重叠叠,星星点点的灯火在绵延,夜风里传来隐隐约约的歌声,如同气流,断断续续,是楚地的民歌,来自英雄的故土!虞姬心中一颤,匆匆回到营帐。

  英雄依旧睡着。双眉依旧紧锁。

  虞姬坐下来,有意无意地用红绸拭擦着那柄长剑。灯光弱黄,锃亮的长剑在灯光下闪着清霜,红绸轻柔地拂过,积成一团,两者相映之下,如鲜血。虞姬心里惊了一下,揉了揉眼,红绸顺势滑落,如血在往下淌。耳畔,山下的歌声愈来愈响,凄凉哀婉,如泣如诉,似乎要把人的心扯成丝丝缕缕。

  虞姬急出汗来:她怕那歌声惊了他,她多想让他在恶战前再休息一会!她停下拂剑的手,一回头,他醒了,营帐里的烛光在他黝黑的眼睛中跳跃。他站了起来,嘴唇紧闭,微瘦的脸庞镇定而坚毅,虞姬心中似有什么东西轻轻地放了下来。

  “虞兮虞兮奈若何”。“四面楚歌,看来又要有一场厮杀,来!虞姬,乘上乌骓马,我要带你突围!快!”

  虞姬缓缓走来,手中依旧拿着剑。烛光中,那剑,白森森地晃眼。

  “让妾为大王舞一次剑吧”!美伦美奂的好女子虞姬,剑舞若轻风,婉啭的各喉似莺语。回眸一笑万花失色,西楚霸王为之折腰。舞极美,辗转腾挪之际,虞姬仰拔剑,万般柔情付与一腔热血!

  项羽的眼前剑光一闪,冲过去托住虞姬时,听见她说:“贱妾不愿拖累大王,突围时小心呵,大王!

  “苍葭白露情何限,秋水伊人梦尚真”。爱情是一个何等神圣的字眼!历史长河中这样眩目的浪花数不胜数,随手撷来即清香扑鼻,引人入胜。这样的浪花就在此刻涌来。“人世间有百媚千红,我独爱你那一种”!可四面楚歌呵楚歌四面,为成全英雄大业,为割舍缠绵之情,一个弱女子完成了生命的绝唱。美女万千,似虞姬这样以剑斩断万缕牵挂,古往今来又有几例?“你用柔情刻骨换我豪情天纵”,有如此红颜知已,又复何求!项羽的眼里升腾起一层薄雾,泪珠滴落在怀中女人的脸上。

  “我心中,你最重;烈烈风中荡不尽绵绵心痛”。被这样的男子所爱,刀溅血花时,虞姬无憾了!霸王别姬千古绝唱,回肠荡气绝唱千古……

  二

  乌江岸边,在那个可恶的乡愚为你指点一条绝命的脱险之路后,你只能站在这里了。项羽,你的眼睛直视前方,你的目光能穿透往事吗?

  一川烟草,满城风絮的江南,秦始皇巡幸国土,是谁青春年少毫无顾忌地大叫“彼可取而代之”?少年的你意气风发,胸中有丘壑,自然无所谓惧。正是因此,会稽阳光和煦的午后,才有二十四岁时手刃太守,开始一代英豪挥戈四击的征战生涯。

  安阳小镇,寒风刺骨冷雨绵绵,楚兵饥寒交迫,是谁果断扑杀了徇情营私不顾大局的宋义?黄河沿岸,是谁号令三军破釜沉舟一解巨鹿之围?或许,势如破竹的胜利酝酿了你的霸气,也滋生了你的自以为是,最终遮掩了你的双眼,使你看不到真正的方向。

  鸿门宴上,是谁为了“义”而轻信刘邦的花言巧语以致坐失良机放虎归山?项羽啊,以二十多岁的豪爽坦率如何斗得过年近五十的厚颜老辣?那是你人生的一大错误。鸿门宴前夕,张良以公关手段联络了项伯作内应,又在宴会当中紧迫之际代献白璧玉斗,掩护那个无赖脱逃。也因此,你的亚父无力回天,郁闷而亡。从此,你没有了真正的智囊。

  咸阳,是谁放弃土地肥饶的关中而执意要定都旧楚的彭城,为的居然是“富贵不归故乡如衣锦夜行”这种极具孩子气的理由?不错,故乡是不可忘却的,连刘邦还喊出“大风起兮云飞扬,威加四海兮归故乡”,世代功爵的你焉能免俗?然而,国未定,你又为何轻易放松对塌侧之虎的警惕?历史的机遇总不会幸福同一个人。

  广武山麓,是谁情急之中要烹杀刘邦的老父,却得到“则幸分我一杯羹”这句无赖至极的回答?项羽,你太注重人伦,可是你的对手呢?他当年曾不止一次将一双儿女推下车,为的是自己能够轻车快逃!苏轼极有见地,他认为楚汉相争,刘胜而项败,关键在于“能忍与不能忍之间”。你又经历多少磨练呢?

  广武涧旁,你竟要求与对方单独一搏以决雌雄。项羽,你太坦直!坦直的有些傻。可惜,你生在一个错误年代了,命定要为一个无赖所建立的王朝背负一生的耻辱。你是一个想要抱住自己却不能抱住自己的一种人,在这个被无边的阴影笼罩的祭台上,在历史举行盛大的祈祷时,或许只有你自己,才能咀嚼出那种名义上作为英雄实际上却失败者的绝望。你要真是个糊涂虫倒也好了,倒戈而降,或许不会上演穷寇的悲剧。然而,刘邦又岂能容纳你?“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功臣良将他尚且难容,何况是你?时世注定要你成为英雄,这个虚假的名誉使你受累终生,直至拿走你的生命。

  乌骓马声声长嘶,你岿然不动。我不知道你在江畔这个生命的最后时刻来时是怎样的心情,但从拒绝那乌江亭长的好意中,我分明感觉到了你想要抱住自己又抱不住自己的那种悲怆与无奈。目送那含憾而去的一叶小舟,生命再不肯过江东呵,英雄的自尊本比锋刃还利,挥剑自刎处立着不败的英雄。满腔热血化作千古虹霓,远胜过王侯将相一世浮云。

  于是,你就谢绝至死!你的拒绝感慨了千年后一个弱女子,那个“只恐双溪蚱蜢舟,载不动,许多愁”的女子,在国破家亡的时刻,在众多男儿苟且偷生的时刻,发出了“生当做人杰,死亦为鬼雄”的慨叹。要不,你就不会有“且籍与江东子弟八千渡江而去,今无一人还,纵使江东父老怜而王乎,我何面目见之!”的长叹了。你抱不住自己,是因为你有太多的抱负难酬,有那么多焦渴的梦想和伟大的冲动要实现,他想要抱住的是整个天下,并且永远地抱着。作为一个人,你把自己丢失后,所有的梦想与抱负化为云烟,只成就了一个英名。

  “望苍天四方云动,剑在手,问天下谁是英雄!”英雄千万,如你这样至死不肯过江东的末路英雄世上有几何?

  三

  天色渐暗,远古的故事在风中瑟瑟摇动。

  英雄也好,狗熊也罢,历史于无声无息之中,悄然翻过了这一页,他们风光犹存,他们的辉煌不再,都随时光渐行渐远,只留得一道道饱经沧桑的怀古风景,只留得史书一笔轻轻带过的简洁记载,还有流传千古的凄美、悱恻的古老故事。

  我们游览古城楼的雉堞和瓮城的残迹时,听那些因历史更迭、风云突变演绎出来的悲壮、凄美的故事,思绪往往会随时光的倒流,回归到既遥远陌生又似曾相识的旧时光。历史画卷就展现眼前,依稀可见狼烟四起、金戈铁马、刀光剑影、血溅战袍的惨烈场面。

  于是,历史倏然在这里定格。英雄承受过不可代替的历史之重,载负过攸关人类命运、荣辱兴衰之重。很难设想,没有英雄,历史将会是怎样,人类的命运又将会是怎样?我不是说英雄创造了历史,而是说英雄在特定的时间决定着历史的走向。

  什么是真正的英雄?我想起了另一个英雄------岳飞。人们为了纪念民族英雄岳飞,全国先后在武汉蛇山(现为岳飞亭)、杭州、河南汤阴和朱仙镇修建了四座岳庙。由我居住的城市西南行四十五里许,就可到达我国的名镇------朱仙镇。传说,朱仙镇是战国时帮助信陵君窃符救赵的朱亥的故里,因朱亥的祖宗原来住在镇北一个名叫仙人庄的村子里,故称朱亥为朱仙,遂又把朱亥的故里称为朱仙镇。朱仙镇的岳飞庙坐落在镇西北隅,建于明成化十四年(1478年)。庙内前院正殿中供有岳飞及其部将的塑像,后院大殿里有岳飞夫妇的塑像,东西厢房里分别供着岳飞的儿子和儿媳的塑像。庙院里保存有《岳飞亲笔书写的送紫岩张先生北伐诗》和《满江红》词两座碑刻。

  朱仙镇岳庙有这样的对联:若斯里朱仙不死,知当日金牌北召,三字含冤定击碎你这极恶滔天黑心宰相;即此邻关圣犹生,见此间铁骑南旋,万民哭留必保全我那精忠报国赤胆将军。

  在岳飞庙里,面对华丽堂皇的岳武穆,我看到,有人去焚香、跪拜,头低得不能再低,把屁股撅起老高。我这样说,没有一丁点儿揶揄的意思,相反,我很尊敬他们。我只是在想,面对这旧式的感情和虔诚的姿态,人们向他祈求到一些什么呢?也许这就是我们民族的一种习惯吧,对英雄的下跪不仅仅只是一种姿态,甚至是我们民族最基本的精神。古往今来,这历史悠久的岳飞庙,进进出出的人无计其数,可有多少人能真正悟出这英雄的真谛,诠释清楚这英雄里蕴涵着的无限的玄机呢?

  就如现在,有几人能记得项羽?特别是虞姬那个弱女子的绝唱呢?她大抵只能在戏曲里做陪衬了,尽管那是生命的绝唱。历史从来不会给配角太多的位置!

  或许,它是不可阐释的呢?我不知道。什么也不做,默默回想吧。(42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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