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藏:朱哲琴

http://people.sina.com.cn 2003年12月02日 16:48 新浪论坛

    作者:雪男

  短篇小说西藏朱哲琴

  文/雪男

  一连好几天的日落时分,在拉萨八角街的一个转角处,我都与这个面容清亮、衣饰破旧的汉男孩擦肩而过。

  他两手空空,身心清瘦,一双赤足十分抒情地走向拉萨城的民居深处。西藏高原九月的日光镀得他整个人浑身上下的神采纷扬飘舞着雪水的光泽,我真是惊叹时光转动的纯净。面对着这个生命有神的兄弟,不知道他来自何方,也不知道他要去往何处,只仅仅静静地看着他的一双饱含着落日景象的眼眸,就已经感觉到了他的心动是在拉萨城与众不同的民间音乐中跳舞。微笑写在两个人的心上,却是谁什么都没有说过。在他转过身回家去的民居的小巷里,我眺望着他在黄昏清唱的光芒中微小的背影,双手合什,仰首向西藏高原盘旋着雄鹰的天穹投出了一个蓝色的问号,寻问什么,想抓住什么,我无法说得清楚。

  当清晨的太阳还在拉萨城远山的背后谛听着什么,没有走出自己的家,我就骑着旧单车来到大昭寺的墙外,心里还在努力回味着昨夜留下痕迹的梦境。沉思之际,我看到一个久已相识的背影从拉萨的大地上矗立起来,又舒展着鹰的双翅面向大昭寺千年不老的金轮缓缓地五体投地,他清洁的轮廓分明是那个民居深处的汉男孩,不知道他以这种藏民族独有的膜拜神明的仪式,在向西藏祈求着什么,也许他什么都不需求。

  日落日升与日升日落之间,我天天都能够有缘与他相聚。虽然是什么也不说,我只是在自己的骨头上用一种俞伯牙幸遇钟子期或钟子期幸识俞伯牙的火焰烙印着他寂静无声的身心。雪蓝色的火焰烧灼着我子夜无眠的时光,低徊的歌声奔涌着我与雅鲁藏布江一样深长的忧伤。不知道明天再见他是否仍旧那条露膝的牛仔裤,仍旧那件褪色的红夹克,古铜色的颈项上披挂着一条白色的哈达,敞露的胸口间有一块湿润的玉坠,不知道玉坠里含着什么样人的眼泪,不知道他那与玛旁雍错一样清净的心房里会不会有我投下的倒影。

  火在烧,烈焰穿越了黑夜。当拉萨城的炊烟刚刚飘送出膻骚的奶味与肉香,我早早坐在大昭寺的门前,怀里抱着那把多年相守相随的老吉它。日光照拂着徘徊别离的星子,照拂着我心田中的故事,我的情感什么也不去想,我的手指在小小的琴弦上入睡,只守候着汉男孩足音的到来。

  他来了。日光照耀着雪山的巅峰,他们互相致敬。在大昭寺前初朝的行人之中,我看清他是沿着大昭寺的红墙一路长跪而来。日升的脚掌在他清亮的脸庞上谱写了传唱的歌谣,当他的目光照拂到我的手上,我信马由缰地弹奏出《离家五百里》这支曲子的旋律,我明明白白地看到了他的眼神里有雪在无声无息地烧,和冈底斯神山的圣水一样汨汨地流走岁月。

  你好,兄弟,我是海子。你呢?我们见过多次。

  我一直坐在大昭寺门外的转经筒旁,抱着老吉它等他走过来点奏一首乐曲。我的《离家五百里》很棒。是几年前在河北昌黎小城读书时跟一位兄弟学的,准备今天奉献给他。只是,他并没有如我设计得那样一如藏民来转经。在日光完全怀抱了金轮之后,汉男孩完成他那亦汉亦藏的叩拜仪式,就要转身回家。

  你好,我是黄孩子,我也认识你。

  黄孩子。绝了!好一派罗大佑音乐的特征。

  兄弟,我想献给你一首曲子。望着这个今生有缘相逢的朋友,我想不起再说一点什么。

  好吧,那就听你的《日升之屋》。

  纯粹的一个音乐好boy。《日升之屋》也是我最爱的一首曲子。

  吉它的水流从我的心灵滑落。黄孩子不知道为什么入神,我看见他双眼一直在眺望别外。弹奏完曲子,我禁不住连日来心事的折磨,问他:

  你从哪里来?想往何处去?

  我从远方来。要往高处去。他紧紧地握了一下拳头,松开,把胸前的玉贴在唇上吻了一下,声音很遥远地飘进我的心扉,绝对绝了。一个佛的赤子。说完这句话,他的眉宇间似乎充满了很重很重的哀愁,转头离去。

  我没有再问什么,也没有再说什么,眼睛跟随着他的一双赤足,仍旧弹奏起那首我最想献给他的《离家五百里》。

  有了这个离山流水的朋友,就不难知道他的故事,他从中国黑龙江来,应一个西藏之约,辗转万里来拉萨相聚。约他的人是一个少女,一个自由的歌者,名字叫朱哲琴。

  朱哲琴?朱哲琴?

  一个深夜,在黄孩子租居的八角街处的一个小房间里,我拿到了一首歌——

  美丽的雪花在春天里破碎/好时光在梦里是温暖的河水/朋友去了,以酒奏乐/就让我们在花树下长歌入醉

  我们在花树下高歌入醉/好时光在梦里举着酒杯/朋友来了以花入酒/握手在月光下不醉不休

  不醉不休无歌不归/星夜里的朋友们不去入睡/再来一杯再歌一回/朋友入梦我悄悄擦去眼泪

  不醉不休无歌不归/朋友们在花树下相拥入睡/再来一杯再歌一回/灵魂高飞不再有离别的眼泪

  这首名为《好时光》的歌,我醉醉地弹着,醉醉地唱着,黄孩子在暗淡的灯影里啜饮着浓烈的白酒,桌子上摆放着一本日记,几本杂志,几盘磁带,外加一台小砖头录音机。

  海子,你不是想知道我的故事吗?兄弟就从首歌说起。

  你知道我是为谁来而西藏。可是这首歌却不是她的。本来只是我送一个女记者的词,你看这本《电视月刊》,她叫这个名字,小韦。她也是这个杂志的编辑。

  人生本来未必相识,是缘赠予着有情人的旅行。在前年秋天,我没上班,北方的天空飘着细细的雨丝,工友给我送来一封信。

  信寄自武汉。打开,信中说我投寄杂志的稿件在送印刷厂的过程中弄丢了,叫我速寄原稿,信未署名小韦。

  稿子无所谓,最重的是这个写信的人。

  信来信去,我的心就有了一条驿路。

  只是朋友间才开始举杯,她就去了北京。听到这个消息,我心翻五味,连夜写了这首词给她,谱曲后她又归还了我。

  到北京不久,她就去了海外定居。行前,她约我来藏,我坐不起飞机,也住不起宾馆,未能同行,心怀愧疚。生命最重有知己。来,干一杯!

  我看见了黄孩子的眼泪落在粗糙的酒碗里,一滴连着一滴。黄孩子一次又一次斟满酒碗,终于入睡。我把他抱到床上,却无心睡眠,这个黑龙江的汉男孩,真是一腔高山流水的古曲。我一边用毛巾擦着他脚上的泥士,一边抚摸着他结痂的伤疤。多少路,多少情,就这么两只不肯穿补袜子的脚,走着一个好兄弟。

  子夜的星星在拉萨的天空传说着人间的故事。不说话的星星穿越了民居的窗棂。在桌子上,我选了一张肯尼金的专辑投入“小砖头”,聆听着远方的光芒。并且,打开了那本写着小韦名字的杂志。

  朱哲琴。

  一篇与朱哲琴有关的文章,署名就是这个睡在拉萨民间的黄孩子。就是她在让这个清贫得瘦骨嶙峋、大醉得心灵流泪的黄孩子守候着迟迟缓慢的到来。

  莫非这就是小说中、电影里、流行歌曲中所吟唱的爱情?

  这个熟睡的兄弟,大地的诗人,西藏天地间的云游赤子,他的爱情该有多么美!

  朱哲琴,绝不是什么歌者,她是天堂里最美妙的女巫。

  她的声音、容颜必有女神的痕迹。

  在爱情的旋律里,我开始阅读身边这个入睡的兄弟他心间那泓岁月无法磨蚀的往事:

  很久以前,收看中央电视台的歌曲大奖赛,一个少女的歌声烙印上我的梦。许多年来,往事历历在目,她如泣如诉、千折万转的歌唱仍在我的耳边,回肠荡头,余音不绝。歌是《一个真实的故事》,有独白,讲诉的是一个小女孩在芦苇塘边救一只受伤的丹顶鹤,自己不幸落进了水里,再也没有上来。从此,这只小小的丹顶鹤天天在小女孩遇难的地方寻找、歌唱,久久不肯离去。曾经听人唱过,让我痛心的是这个小女孩和这一只丹顶鹤。可是,这一次,当我刚刚听到歌者的独白,悲伤就击痛了我的心。她仿佛就是那只伤心的丹顶鹤,用洞穿尘世的歌唱,用呕心沥血的歌唱,呼唤她的小女孩。

  泪水泉涌。忧伤就像那条长着芦苇的小河流,总是听到丹顶鹤在唱。

  时间是1989年夏天,这位歌者就是朱哲琴。两年以后,四川音乐节上,朱哲琴再次出现,她唱的是一首《黄孩子》:

  在无人的巅峰上/有一面飘扬的旗帜/在这个时候/我才知道自己是一个黄孩子

  依然是那一只美丽的丹顶鹤,内心依然奔流着不尽的忧伤。

  直到1994年,《海上文坛》刊发的青年诗人王寅的一篇访问记《天籁》,告诉了我许多朱哲琴的消息。

  “我是人类,我生存过,经历过,于是将我在大自然中经历过事和它对话,是人性的意念和大自然的对话。”

  朱哲琴的话,使我从那只丹顶鹤的悲剧中走了出来。

  但仍然是一个结,一个痛苦的结。

  这个秋天,我一边寻访香港雨果唱片公司以珍藏24K金CD的形式推出的朱哲琴的新歌集《黄孩子》,一边倾尽多年积蓄选购了一台有CD唱机的音响。

  终于,找到了一张只有《远去的孩子》的CD唱片。

  子夜,灯下阅读的时候,耳机里潮水拍岸,鸥鸟翔鸣,一个远游的少女在向妈妈倾诉内心的忧伤和怀念。

  推开窗,面对明月,依稀看到故乡——一个青山白雪的村庄。

  妈妈——雪雨中/一棵老树根/躺在冰冷的河水里/我钻进你的怀/空空的怀,温暖的怀/眼看那老树根/慢慢地流走……

  这里讲述着一个关于父亲的故事。在春节前夕,我只身抱着幼小的女儿回家过年。离家还有最后一段路,掩藏不住游子回家的喜悦,我打电话回家,父亲刚刚因脑出血辞世。

  一个靠伐木养活家小的父亲,一个披星戴月耕田垦荒的父亲,一个以酒为最大奢侈的父亲,一个三十多年不曾回归故乡抱着亲娘照片哭丧的父亲……

  就这样,对父亲的思念慢慢地流啊奔流。

  因此,每次聆听这首歌,总是看到我自己:一个在喧嚣的城市里甘于淡泊的人,一个清苦却始终不肯放弃梦想的赤子,满怀伤痛,仍然歌唱内心美好的事物。

  阅读一本大师用心血把文字喂养得极为雪亮的书籍,聆听一首歌者用灵魂把音乐擦拭得极为圣洁的歌曲,在日常生活之中,这是一段多么珍贵的时光!就象情人靠近了梦中的爱情。

  一个结,一个高山流水的结,锁在我飘雪驿动的心灵。

  而好时光的流水,正不断地击打我梦中的琴弦。1995年春天,《海上文坛》刊发的一篇署名钟雪燕的《赴藏日记》再次传递了朱哲琴的行踪。

  朱哲琴继1993年7月赴藏采风之后,于1994年9月再次入藏。

  寺庙、经幡、玛尼堆等一切与神灵有关的建筑,都是她心灵栖息的家园;僧侣、藏袍、漫游者等所有心灵质朴、信仰纯洁的人,都是她为之热泪的亲人;还有雪山、青草、湖泊;还有日光、法号、鼓响……

  此刻,朱哲琴已经成为一个灵魂入醉的赤子。在西藏,她再次眼含泪水,边走边唱,边唱边走。

  而我,也因此聆听自己灵魂的约定:远游西藏。

  西藏有朱哲琴的灵魂,芬芳翱翔;西藏有朱哲琴的歌,犹若《天唱》;西藏有朱哲琴的足迹,深深烙印着我游遍天涯的梦想。

  是一个结。看着朱哲琴在西藏拍摄的MTV《阿姐鼓》,我知道,这个结就是我的生命。

  无法说出内心的话。因为这个结,一个音乐的结,一个灵魂的结,一个痛苦的结,一个远游的结。

  我只有从祖国的北边塞出走。

  去西藏!

  我是一只鼓,一个披覆红袈裟的僧人,是西藏守望漫游者的哈达。

  再看一遍这篇《朱哲琴,我将随你的歌唱远去》,再看一眼这个熟睡在穷人家的兄弟,合上书,小砖头的音乐停歇已久,窗外的星星也四散开来。

  这一天在给孩子们上过课以后,我给孩子们弹唱了我的新歌《好时光》,也讲了我兄弟的故事。

  不久,我的朋友们帮助我联系到了一台去阿里的吉普车,当我把这个消息告诉了黄孩子,他又一次入醉。

  酒醉中,他说朱哲琴我走了。我走了,我知道在玛旁雍错会等到你。

  这一次醉他没有哭。这一次他很快清醒。在黎明去赶车的路上,他给了我两封信,一封信是寄给他远在北国小兴安岭林区中生活的老母亲,一封是寄给他远在大庆油田的妻小。

  临别,他把那册日记给了我。说海子,后会有期,想念我的日子,你就把他打开。

  车笛响了,西藏的日出温暖地抚摸着远去的车子。日光在旅行。时光在旅行。我们的生活在一念之间就改变了模样,热泪盈眶,我看见黄孩子坐在西藏高原的玛尼堆前,静静地打开他的日记。

  我是抱着一颗向死的心灵流浪而来。都说人间没有天堂,我相信自己能够找到她。就用这首名为《唱》的歌儿相伴。

  清清洁洁的水呀水/来自天堂的花儿/高高远远的山呀山/是神灵栖息的家

  漂漂泊泊的人呀人/大地飞翔的雪/明明净净的歌呀歌/是赤子汹涌的血

  亮亮晶晶的天空/藏满福音的屋顶/美美丽丽的经幡/是时光飘舞的心灵

  歌声源于我生根的西藏。飘流在我的四周。我不敢相信我所看见的一切。我不敢相信我所经历的生活:朱哲琴,这个传奇的歌者,音乐的女巫,与歌声同时呈现。

  我的好兄弟黄孩子赤着双脚在远山的日照中守护相随,渐行渐远。

  迷茫之中歌声戛然而止,身边的女儿喊着:爸,爸,《阿姐鼓》唱完了,起来送我上学。

  什么?睁大眼,我痴痴地瞅着幼小的女儿发呆。音响的灯亮着,时光留痕。而生活仍旧是破车老马。

  1996年4月3日写作/

  2002年4月26日整理

  作者手记:心灵渴望呈现。最好的师长们守候在身边。从抽屉里信手捡了一怀抱的流行歌集,扔在席地的床垫上,打开小砖头录音机的开关,在水泥地上铺一张毯子,就进入了状态。稿纸铺在多年收集起来的歌者朱哲琴的资料上,整个人趴在地上投入写作。艺术工作者习惯于贫寒的朴素。梦在困境中愈显美丽。这就是生命。读书,听歌,写作,其他人喜欢春暖花开,我却最爱雪野。这是背景。艺术创作的个性首先应该是做人的宽容。几年前在《飞天》、《诗神》、《散文诗》、《岁月》发表诗歌,没有成为青年诗人。写歌词发表在《词刊》,没有成为音乐人。于是定下心来写散文,送《新青年》、《美与时代》、《东方明星》、《电视月刊》等,小醉后在朋友眼中已是大醉。我没醉。再举杯,成为《西藏朱哲琴》。星星在北方的家中起飞,转动的是园丁香浓的爱心。尽管,微小的“星辰也灿烂得有一些些的玄虚”,不过,不会有错。

  雪男于4月3日子夜后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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