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之夭夭

http://people.sina.com.cn 2003年12月02日 16:17 新浪论坛

    作者:指尖

  一

  二月十五桃花节,单身男女都去拜访桃花精,你去不去?陶恒用手肘捅捅龙子,眼睛暧昧地眨了眨。不去不去,一堆子没事找事做的无聊男女。龙子忙摆手叫他闪一边去。

  陶恒自讨了个没趣,摸摸鼻子,嘟囔着走开了。你不去我带阿婉去,谁求谁啊。

  龙子一下竖起了耳朵。你说带谁去?阿婉?这……那我也去吧,成吗?陶恒青了半边脸,没好气地摔门而去。随便你了。

  阿婉在隔壁租了间房子,是个乡下来的年轻缝纫师,身材窈窕,白里透红的脸蛋嫩得像个熟在了枝头的苹果,粉扑扑的充满原始诱惑。龙子自从她搬来的第一天就殷勤地忙上忙下帮着扛东西,年轻人好相处,不一会就混熟了。陶恒跟龙子住一块,是他在高中时的拜把哥们,原先在一家写字楼当倒茶小弟,现在失业中。而龙子是开出租车的,一辆二手大众起早贪黑地跑,好不容易攒下点钱供了套两房一厅,长得国字方脸皮肤粗糙,身架子也大,一站起来气势恢弘,煞是壮观。陶恒跟他比起来细细瘦瘦的,鼻梁上还架了副眼睛,这丫不近视,戴的是平光镜,人模狗样的。阿婉刚来那天他不在,之后就猛跟姑娘套近乎,举手投足都故作风雅,常引得阿婉娇笑不止。龙子较木讷,只得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陶恒出了门就直奔隔壁。阿婉在做一套西服,前两天有个客户赶着订下的,三天后就要交货,做工又要特别精细,她马不停蹄地加班弄了两天,眼看着就要完工了。陶恒也不敲门,径直就往里闯。缝纫机咕噜咕噜地转着,阿婉认真工作的样子愈发动人。他看得双眼发直,心里一个劲问候他母亲,嘀咕着在学校念书时也没见过这么标致的主儿。阿婉觉察有人在,抬起头就撞上陶恒涎着脸的一双贼眼,不由得浑身翻起鸡皮疙瘩。陶恒笑嘻嘻地换上另一个表情,阿婉呐,过两天就是桃花节了,一起去赏花怎么样?龙子也去。阿婉本想白他一眼,一听到龙子也去,就犹豫了几秒,点点头。

  其实阿婉知道,陶恒这人心术不正,整天西装革履的,骗她说自己是某公司的上班白领,事实上却失业了很久,只在龙子那里赖吃赖喝。生得龙子憨厚老实才会这样被他欺负。可他那张嘴,真是没说的,死人都能吹活,常常听得姑娘心花怒放,面若羞花。但阿婉心里有杆称,知道龙子才是好归宿,陶恒顶多只能作个开心果。

  二

  桃花节转眼到了。这天阿婉特地穿了一身新,浅蓝的休闲外套,合身的牛仔裤,脚上一双白皮鞋,怎么看怎么像刚走进校门的大学生。龙子和陶恒都暗暗惊艳,陶恒更是发挥了舌灿莲花的本领,把阿婉捧得飘飘欲仙。龙子却只能摸摸后脑勺,憨憨地说阿婉你今天可真好看。她顿时绯红了俏脸,像天边的彩霞在燃烧,燎得龙子心头一片火海。

  上车的时候,阿婉先落坐在靠窗的地方,摆手招呼龙子过来旁边坐。龙子高兴得手脚不知该往哪放,唯诺着坐下了。陶恒一屁股倒在龙子旁边,一脸不爽。

  桃林不远,不一会就到了。三人鱼贯下车,龙子起身走出座位,后面的阿婉顺势拉住他的手。他吓了一跳,扭过脖子,她朝他腼腆一笑。他明白了,手掌略略紧了紧,禁不住喜上眉梢。走前面的陶恒回头找阿婉,赫然看见俩人手牵着手面色羞赧,却也不便发作,一个人闷头咬咬牙先带路了。

  三人行,穿过一条条羊肠道,漫山遍野的桃花迎风起舞,肆无忌惮地横冲直撞,空气里弥漫了一股子浓郁的花香。蓦地有根挂满粉红艳红的花枝横在眼前,还得小心翼翼拨开。传说这花是有灵性的,在适当的时候,你若恭维了,它便是好运,你若得罪了,它便是晦气,万万大意不得。陶恒却因为受了挫折,一路冲着桃花发泄,每到一处都弄得落英缤纷。龙子和阿婉开口劝阻了几次,眼见成效不大,也只好睁只眼闭只眼由他去。

  龙子根本无心看花,身边的人儿堪比花娇,一辈子都看不够的,何必让繁花弄杂了眼睛。一路时不时和阿婉相视微笑,两只滚烫的手紧紧握在一起,恨不能合二为一,羡煞了沿路的桃花,只得柔柔地千娇百媚着,香艳不起来。

  前头的陶恒越来越不解气,看见一株半人多高的桃树,长得柔柔弱弱,却开了一树粉红的花冠。血气一上涌就抬脚踩上去,一下,两下,花瓣雨急急陨落了一地。龙子一见,忙上前阻止,可怜的桃树已经花自凋零了泰半,手腕粗的树干也歪到了一边,愈显楚楚之色。阿婉气不过了,嘴里责怪着,陶恒你怎么这样!别人踩你会不会痛呐!一边和龙子合力扶正树干,从旁边填了些土,鞠个躬算是赔礼。陶恒冷哼一声,径自离去。

  龙子快步追上他,说我们这就回去吧,反正前面也就是一个尼姑庵没啥好看的。陶恒没意见,于是三人又打回头票。走出不多远,就见一个穿了粉红外套深灰长裤的女孩坐在一块大石上抹眼泪。

  阿婉顿起恻隐,上前去问她何故。女孩嘤嘤着说她叫小桃,从老家出来打工,却被强盗劫去了随身衣物钱财,还打得她脚都崴了。说罢撩起裤腿,果然脚踝处肿起老高。小桃哭得越发伤心,眼泪扑簌簌直掉。龙子也看得不忍,说我们先带她回去吧,在这里到了晚上多危险。阿婉也赞同,就弯腰扶起小桃,温柔地说别怕,我们不是坏人,你先把脚治好再作别的打算。陶恒也恢复了神气,一脸巴结地说是啊是啊,你一个女孩子不好流落在野外,跟我们回去吧。小桃用眼角乜了他一眼,跟着阿婉一瘸一拐地上路了。

  三

  小桃住在阿婉屋里,一口一个婉姐姐叫得甜甜腻腻。阿婉做起活来更是得心应手了,缝纫机时时踩得飞快,小桃会在旁边帮着拾掇,空余的档儿当起了小学徒。

  龙子晚上常拿了水果菜肴来串门,小桃能做一手好菜,她在厨房里忙活时,龙子和阿婉就悄悄亲热一番。有一次被出门添料的小桃撞见,两人都不好意思地红霞满面,她掩嘴偷笑拿了东西又溜回厨房,在里面才敢大声说他们,你们下次要亲热找个能锁门的屋子嘛。阿婉扑哧一笑粉拳直捶向龙子肌肉铮铮的胸膛,他将她的小手一把抓在掌心。甭管,我们继续。

  陶恒改变战略换了讨好小桃,每天一束从机关花圃里偷来的玫瑰或月季,有时候是地摊上淘来的几块花布,都尽数送了去。小桃也不拒绝,把花插在门口的酒瓶子里,花布用来当门帘或桌布,什么东西作什么用。陶恒毫不生气,照样文绉绉地白衬衫黑西裤锃亮皮鞋在她面前不断变换花招。

  有人甜蜜有人伤感有人吃不到眼前的葡萄,生活就是这样,风水轮流转。两个人一出戏,四个人就是整个戏班子了。

  这天晚上,龙子早早开车回来,请了阿婉出门吃夜宵。屋里只剩小桃在学裁缝,门口忘了上锁,陶恒贼兮兮地扭开门把,泥鳅一样钻了进来。小桃抬头娇喝一声你做什么,出去!陶恒不吃这套,反而笑嘻嘻凑上前去,把小桃逼到墙角。小桃惊得浑身哆嗦,小脸煞白。大大的黑眼睛圆睁着,牙齿紧咬了饱满的下唇,怎么看怎么楚楚动人。

  陶恒也不拐弯抹角,咧开一嘴坏笑说只要你做我的女人,我就什么都依你。小桃呸一声便骂卑鄙无耻下流!他刚要变脸就被狠狠踹了一脚,正中要害。疼得他冷汗直冒跌坐在地上半天爬不起来,待回过神来,小桃早溜出门口等那双乐不思蜀的鸳鸯去了。

  偷鸡不着蚀把米,陶恒从此见了谁都一付灰头土脸的窝囊相。小桃每次见了他都一脸寒霜,看他那付德行,心里揣测是不是被踢坏了,暗地里笑得合不拢嘴。

  夏天就在不知不觉中过了一半,已经十九岁的小桃出落得娉娉婷婷,薄薄的夏衣只衬得三围曲线毕露。阿婉寻思着该给她添置内衣了,偏巧龙子问要不要上街买点东西,就顺便拉上了小桃。在内衣专柜,小桃满面酡红地从试衣间走出来,在龙子和阿婉面前站定。阿婉羡慕地拉过她的手臂,嘴里啧啧有声,这姑娘的身材比我还好,对吧龙子?龙子挠挠短短的头发说不知道,我只量过你的。这话暧昧得柜台小姐都不禁羞到耳根,更不用说小桃了。说笑着走出商场,小桃突然觉得夏日的阳光明晃刺眼,一直痛到心里。前方那个高大魁梧的男子,粗犷的肩膀靠着阿婉小小的头颅,如果换作是她,是不是也会一样的幸福?

  小桃有了心事。阿婉附在龙子耳边说,大概是少女情窦初开了。哦?龙子支颐陷入沉思。你说会不会是陶恒?他问。去你的,陶恒是什么人你也不是不知道,我想小桃的眼睛还是雪亮的,不会挑错人。那会是谁呢?龙子想不出来了。阿婉也茫然,对呀,到底会是谁呢?

  小桃在里间打了两个喷嚏,吸吸鼻子,魂儿又游离了。

  四

  八月的一个星期天,刚下过一场瓢泼大雨,一道七色彩虹斜跨过天边,若隐若现。龙子吃过午饭刚要出门开车,陶恒一脸兴冲冲地跑回来,一见他就乐得见眉不见眼。龙子,好消息,我找到工作了。龙子一听也歪了嘴,真的吗?那太好了,我今晚早点回来咱们好好庆祝庆祝。哦,对了,是什么工作?保险公司的代理推销员。陶恒得意地晃晃脑袋,顺势扶了扶并不下滑的眼镜。这个职业做得好的话升迁的机会很大。龙子高兴地说那兄弟你要好好干出成绩来给他们看看。

  小桃和阿婉也刚吃过饭,小桃利索地收拾了碗筷端去洗。龙子出去前过来跟她们道别一声,小桃听到他的声音手里一抖那碗就咣啷摔在地上破成了两半。龙子急急探头进来问怎么回事?她慌忙捡起碎瓷片,细嫩的皮肤划过尖锐的裂口,顿时沁出血来。她哎呀一声叫,脸色逐渐白了。龙子也慌了,顾不上许多地一把抓过她的手指塞进嘴里就吮。阿婉闻声从里屋披衣走出来,见状愣在了原地。小桃心里过意不去,伸手想轻轻拨开他俯在胸前的头,手按在他刺刺的头发上,怎么也使不开劲。龙子吮了好一会,查看伤口已经不渗血,便如释重负地嘿嘿傻笑。小桃把手缩回来,低下头小小声说,谢谢龙子哥,今天刚下了雨,开车一路上要多加小心。哎,龙子答应着,转身。阿婉默默站在门口,他没事人地对她笑笑,说我先去开车了,你去找纱布给小桃包扎一下,她的手流血了。

  接到医院的电话时已经是黄昏了,院方说龙子的大众在一个小十字路口被一辆大卡车从侧边撞飞出去,车报废了,人现在躺急救室里,有轻微脑震荡。阿婉和小桃急急忙忙赶到医院,龙子还在昏迷中,头上缠了厚厚的纱布,昂扬的身体裹在白色床单里面,居然显出一脸苍白的脆弱。阿婉当时就死死拉着他的手哭得呼天抢地,龙子你不能死你怎么能丢下我不管呜呜你死了我可怎么办……这么死命摇晃他也没有清醒。医生护士们苦口婆心把她拉到外面,只留小桃安静地待在他身边。小桃去解手的时候对门外呆滞着的阿婉说婉姐姐你先回去休息一下吧,过半天再来,这里有我呢。这时陶恒匆匆忙忙赶到了,跑得气喘吁吁汗流浃背。小桃拦住他说你先把婉姐姐带回去吧,她刚才差点崩溃了,龙子哥有我看着,你们放着心。

  陶恒小心扶了阿婉下楼,她睁着空洞的双眼一步一个焦点像木偶一样任凭摆布。他叹了口气,想着明天是第一天上班,觉得头痛欲裂。

  小桃目不转睛地守着龙子,不时用酒精擦拭他的四肢。普通病房不开放冷气,这酷暑的夜晚连一点风都没有,窗外的杨柳长长地垂下枝条纹丝不动,闷都要闷出毛病来。小桃却觉得浑身发冷,手脚也逐渐变得冰凉,而床上的龙子滚烫得快要冒蒸气。她环抱着自己发了一会抖,终于忍受不住,自己宽了衣轻手轻脚爬上病床,用冰寒的四肢冷却龙子体内如火的煎熬。

  天亮了,阳光透过米白色的窗帘洒进来。龙子肩膀动了一下缓缓张开眼睛,蜷在他怀里的小桃刹时惊醒,忙起身伸手探他的额头,已经不热了,顿时舒一口气。龙子眨眨眼,看清是小桃,虚弱地咧开嘴角笑笑。小桃哽咽了,龙子哥你还笑,婉姐姐都被你吓死了,你昨晚像个火炉一样,我真怕你会烧起来。她哭得泪眼模糊,龙子被那泪水打得心里软乎乎,加上她本来就窝在他怀里,就极自然地把她揽向胸口,像哄小孩似的轻拍她的后背。嘴里安慰着,没事了,别哭,你看我这不是还好好的吗,呃?阿婉?

  陶恒为了赶九点上班,天一亮就送一夜无眠的阿婉到了医院。两人推开病房门,竟看见龙子紧紧搂着小桃还共一个被窝!阿婉不可置信地圆睁了瞳孔,彻夜未眠的憔悴面容绝望地流下两行清泪。她没有给他们任何解释的机会,甩了门扭头往外跑。婉姐姐!小桃凄厉的悔恨被关在了厚实的白墙里。陶恒为难地两边看看,衡量了一下,还是追了出去。

  小桃掀开被单欲跳下床,露出赤裸丰满的胴体。龙子刚要阻止她,乍看之下,伸出的手停在半空,一时找不到话。小桃慢慢拉过他粗糙的大手,按在胸脯上,让他感受自己钝重的心跳。龙子哥,小桃感谢你和婉姐姐的救命之恩,即使爱着你,却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你们因为我而分开,那就是恩将仇报了。一席话听得这个粗汉子的眼里迅速积水,恢复元气的手掌轻轻抚过她胸口上的一颗花形朱砂痣,微微有丝颤抖。小桃,你还年轻,以后有很多机会可以爱,放在我身上太不值得了,懂吗?小桃蓦地双眼发亮,双臂就不自觉地缠上他的脖子。龙子哥,你现在可以要我吗?明天我就走,再也不打扰你们了,好不好?龙子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不成不成,那不是造孽吗,小桃你……她光着身子跑到门口去锁好门,再回过头一步一步走向龙子。龙子想打自己嘴巴命令眼睛闭起来,可是举起的手却不由自主一把抱住了满怀温香软玉……

  这个夏季的清晨,雾气里弥漫了一股子淡淡的花香,晨风过处羁留了无限甜腥的香艳。

  五

  阿婉在Taxi后座不断抹眼睛,陶恒透过后视镜看到她红肿的眼圈,心里莫名地有些烦躁。抬起手腕,显示时间是七点二十五分,特地起了个大早,结果还有个烂摊子要收拾,他的心情恶劣之极。

  回到家门口,陶恒掏出钥匙就要开门,谁知路上始终不发一言的阿婉却在此时从后面一把抱住他,眼泪汩汩地打湿了他的新衬衫。陶恒吃惊地愣住了,心想这女人今天吃错什么药了竟主动投怀送抱。甩甩头丢开对龙子的愧疚,一丝狞笑滑过他的嘴边。他缓缓转过身体,状似深情地凝望着阿婉的婆娑泪眼。阿婉,龙子会这样我也没想到,不如你跟了我吧?其实我爱你很久了,我一定会努力让你幸福的,我发誓。阿婉一声呜咽,就扑进他怀里紧紧箍住他的脖子号啕大哭起来。

  陶恒不动声色地打开门,一边好言软语哄着她走进去。到了他的床边,他扶她坐下,嘴里一刻不歇地轻声安慰,手里也没闲着,一边替两人宽衣解带。阿婉穿一件从后背拉链的中长连衣裙,陶恒像吃火腿肠一样瞬间就剥了下来,她滑若凝脂的肌肤洁白赛雪,他顿时红了眼睛血脉贲张。

  事后,阿婉蜷缩在床脚哭得浑身颤抖。陶恒试着去搂她,都被挣脱开了。他没辙,只好一遍又一遍地重复那句话。阿婉我爱你,这事我会负责的,你要相信我。她没睬他,只是一直哭。陶恒焦急地看看表,已经八点三十五了,他顾不上她的抗拒,索性抖开床单裹住她打横抱起来,顺手拿了衣服钥匙,把她送回家。阿婉坐在自己的床上,头埋在双膝间不肯抬起来,陶恒急得团团转,想想还是扑通跪在了她面前,举起一只手信誓旦旦:阿婉,我陶恒在此发誓,一定在一年之内活出个人样然后娶你,假如做不到,就让我天打雷劈!阿婉忙一把拉下他的手,嗔怒着,你尽胡说八道!陶恒乐了,把脑袋捣得像鸡啄米,大呼老婆万岁,我上班去了,等我回来。说完快快在她嘴上狠狠亲了一口,一溜烟出门了。阿婉想笑,表情一歪就呜呜呜又哭了起来。

  晌午的时候,小桃忐忑着回到家,阿婉正在洗床单。小桃怯生生地绞着手站在她身后,她扑腾着脸盆里的水一言不发,小桃只好先开口了。婉姐姐,谢谢你这段时间的照顾,是我对不起你,龙子哥他昨晚浑身发烫,是我主动爬上床的,这都怪我不好,你原谅他吧?我走好了,你们就当从来没有认识过我好不好?婉姐姐?

  阿婉肿着一双水蜜桃似的眼睛转过来,吓了小桃一大跳。婉姐姐你的眼睛怎么了?快,我拿冷水给你敷敷……不用了,小桃。阿婉抓住她的手臂,勉强笑笑,我没事。顿了一顿,她又说,你别走了,我不怪你,真的不怪你。

  真的吗?小桃异常欣喜,一把抱住她又哭又笑。我就知道姐姐对我最好,我真是太对不起你了,对不起婉姐姐,我以后一定不了。一定。

  六

  小桃以为阿婉会和龙子言归于好,可是她万万没有想到,龙子一出院,阿婉就采取了冷战态度。两人不粘不热地拖了两个月后,她就突然提出了分手,神情坚决毫无回圜的余地。龙子蠕动着嘴唇,似乎想要解释什么,她却抢先一步说不用解释了,和小桃无关,这事你再听陶恒怎么说。陶恒?龙子诧异地问,怎么我俩的事要跟他说?阿婉忍住反胃假装一脸甜蜜羞怯地说,他是我肚子里的孩子他爸。

  龙子勃然大怒,当下捋起袖子就要出去找陶恒算帐。阿婉一把扯住他,大声呵斥你要干嘛去!他赤目圆瞪,肝火大动地吼他连兄弟的女人都敢碰,我去宰了他!她也尖利了嗓门喊那是我自愿的,你孬懂个啥子!龙子眼里的火星子顿时像被冷水泼了一瓢,熄灭时甚至没有一绺烟。为什么?他疲倦地双手捂住头颓然瘫坐在沙发上。

  你想想,你除了一套房子还有什么?车已经没了,积蓄大都贴给了医院,从头开始要多久?这一辈子够不够?而陶恒现在已经升上保险公司经理助理,前途指日可待,他给我过好日子的能力要强得多。这就是我的选择,对不起。

  好,好。龙子站起来不怒反笑,这是你的选择,但你记住,千万别后悔!说完摔门而去。小桃这才从屋里闪出来,焦急地摇阿婉的肩快要哭出来。婉姐姐你怎么能跟陶恒在一起,他不是个好人呐!阿婉一脸平静的忧伤,无奈地抬头看她。来不及了小桃,我已经有了他的骨肉,孩子……是无辜的。小桃张口结舌,不自觉地松开了手。一阵风拂起她的发丝,她望向窗外,外面秋意已浓,大片金黄落叶随风飘进屋内,瑟瑟着蜷作沧桑的姿势。

  龙子发狠般地翻着报纸上的招聘广告,一头扎进商业应聘的人群里苦苦寻觅,一个月下来那么大个人明显地缩了一圈。小桃出门倒垃圾时碰见了他,心疼得无以复加。龙子哥,你要保重身体,别累坏了。龙子感激地看她一眼,言不由衷地说不碍事,我挺得住的。小桃歪了脑袋想想,愉快地提议,龙子哥我给你做饭好么?你一定忙得又没有按时吃饭了。话音一落就不由分说拉他进了门。

  屋里显然很久没人收拾,到处狼籍一片。以前陶恒在的时候,偶尔会打扫一番,不然就是阿婉帮忙打点。现在陶恒早搬进保险公司的单身宿舍去了,阿婉也打死不相往来。小桃心下悲凉,想起以前阿婉絮叨着说一个男人少了女人拾掇哪还像样,当时不解其义,如今懂了,粗犷必要融合细腻才能中和为一个家。她发了一会怔,看到龙子烦闷地坐在沙发上一口一口吞吐着烟圈,才恍然自己应该开始收拾了。

  小桃动作机灵利索,不大会就把快发霉的两房一厅清扫得窗明几净,却把小姑娘累得腰酸腿疼起来。龙子倒在床上呼呼大睡,不时打着呼噜,即使是在梦里,他的眉头也是紧紧簇在一块不肯松开的。小桃做好了饭菜,不忍心叫醒他,只好调了桌上的闹钟,留下纸条告诉他饭菜热在锅里,就默默退了出去。

  闹钟半小时后铃铃铃地响起来,龙子翻了个身不想理会,可这闹钟是他以前特意买的,为了能起作用,响声特大,还不会自个停。他烦躁地坐起来,按掉闹钟,一眼就看到了桌上的纸条。锅里的饭菜还温着,他端起碗大口大口地往嘴里塞,眼泪顺着起伏的面部线条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

  七

  我和阿婉下个月的结婚宴,你带小桃一起来吧。陶恒牛逼地叼了一根雪茄,站在自己曾经寄宿过好几年的屋门前不肯进去。这斯凭一条烂舌头居然窜到了部门经理的位置,一路把上头挤兑得人仰马翻,如今有房有车有派头,大半年前的穷酸小子穿起了红豆西服三十六裤头明显地腆着个酒肚子,说话都牛气哄哄。

  龙子满脸堆笑,诺诺着应承,到时候一定去喝喜酒。陶恒嗯嗯着丢下两张请柬就走了。

  阿婉早在两月前搬到了陶恒的公寓,本想带小桃一块当陪嫁,可小桃决定留下来照顾龙子,就住到了原先陶恒的房间里。龙子找到了一个汽车维修的工作,在维修车间当技术顾问,偶尔现场指导,活计倒也轻松了不少。他和小桃彼此间本就有感情基础,朝夕相处下来,却比和阿婉在一起时更情投意合了,两人的日子过得无比滋润,男耕女织似的。小桃的脑筋较灵活,用上在阿婉那儿学来的手艺自己设计服装,托了外面的成衣店代销,销路很看好。再过半年,等你满二十岁那天,我们就去民政所登记。龙子常常漾着满脸幸福的细纹策划将来,小桃也时时满怀憧憬期盼着那一天的到来。

  相对龙子这两口子的相濡以沫,陶恒那边的豪华公寓里却是战火燎原了。他生就一副拈花惹草的风流性子,有钱没钱都一肚子坏水,这下兜里多了孔方兄撑腰,气焰自然高涨。阿婉骨子里是个传统的女人,却又受了些新思潮的影响,是坚决拥护一夫一妻的婚姻制度的。登记后,陶恒虽然不至于把别的女人往家里带,但又不屑掩饰,脸上脖子上的口红印子甚至吻痕都清晰可见。阿婉咽不下这口气,待到他半夜醉醺醺地回来两人免不了一场口角。很多时候他彻夜不归,她独自回忆起这段噩梦般的日子,便恨恨捶打高高隆起的腹部,眼前不断掠过当初龙子咬牙切齿叫她不要后悔的模样,悔恨的泪水潺潺地打湿整个夜晚。陶恒计划这个月便是待产,生下孩子休息两星期就举行婚礼。本来他想好安分这段时间,等婚礼后再恢复社交活动。可是这晚他实在顶不顺了,心想反正老婆还有几天才生,先开荤庆祝一下,毕竟快当爸爸了。陶恒抿嘴偷着乐呵,悄悄滑下床,蹑手蹑脚地穿上衣服拉开房门。

  你去哪里!阿婉翻身起来一声喝,随手扭亮了台灯。

  陶恒手里一哆嗦,一包安全套啪的掉在了地上。他尴尬地提着没系好皮带的裤子,捡也不是,不捡也不是,愣在原地。阿婉气得指着他大骂,挨千刀剐的你怎么不干脆死了算了!一时激动难耐竟然不留神翻下了床,咚的一声闷响,她白眼一翻就晕了过去。陶恒慌了,皮带也顾不上系就拖着裤子跑过去,一把抱起阿婉摇晃。老婆你怎么了,你醒醒!老婆!见她没了反应,探探鼻息也很微弱,他掏出手机拨120叫了救护车,合上机盖时猛然看到了地上的一滩血,还不断从阿婉的下腹涌出来。他心里咯噔一下,想着这下完了,爸爸是做不成了。

  阿婉小产的消息传到龙子那里时,他正摩挲着小桃平坦的肚皮感叹自己什么时候才能当爸爸。电话尖锐地打断了他的绮梦,他拿起话筒,听着听着脸色大变。放下电话就拉起小桃说走,我们上医院。小桃奇怪地问咋了?他灰了一张脸告诉她,阿婉的孩子没了。

  两人风风火火赶到医院,陶恒正闷闷地坐在病房外面的凳子上。龙子居高临下地按住他劈头就吼你连自己老婆都管不好还算什么男人!抡拳头就想打下去,小桃忙拉住了,小小声劝阻,这是医院,别闹事。回头问陶恒,婉姐姐呢?他垂头丧气地蔫了声音,她在里面,还不让我进去。龙子哼了一声松开手,径直推门走进病房。

  床上的阿婉惨白着脸,轻飘飘地躺着,比以前瘦削了一大圈。龙子走近了,见她死死瞪着天花板的眼睛里毫无生气。他心里一酸,坐在床沿轻轻地唤,阿婉,我们来看你了。

  她转过脖子,缓缓转动眼珠,机械的样子。小桃立在一旁嘤嘤地哭,什么话都说不出来。阿婉忽然开始流泪,把手从被窝里抽出来伸向龙子。他伸手握住,小桃给她的后背塞了一只枕头,龙子感觉她的手别样的瘦骨嶙峋。她却逐渐大声地抽泣起来,头一歪就靠在了龙子怀里,用没插点滴的右手攀上他的脖子,夹着嘶哑的哭声说龙子我好后悔,我真的好后悔,呜……龙子惊呆了,抬头看看小桃。她低下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两手绞着衣襟,别别扭扭地说我先回去了,你留下吧,婉姐姐你多保重身体。

  八

  龙子坐在“休闲茶庄”的情侣包厢里,浑身不自在地下意识转动手中精致的景德镇瓷杯,对面坐着神态自若的阿婉。她已经出院好几天了,除了脸色有些恢复不过来,整个人精神还好。她打电话约龙子到这里,说是有话要对他说。

  阿婉轻啜了一口茶香四溢的碧螺春,形态雍容。然而她脱口而出的话却让龙子差点把咽到喉咙的茶喷出来,她说龙子我们重新开始吧。他惊愕地看着她的眼睛,想从中找出问题的蛛丝马迹,可是他只看到一潭凌乱的悲伤哀哀涌动。他狠狠心拒绝,不行,我和小桃就要结婚了,我最艰难的日子都是她陪我度过的,我不能辜负她。

  小桃?她惨惨一笑,如果不是小桃,我也不会糊里糊涂地进了陶恒的圈套,如果不是小桃,今天该结婚的就是我们了。为什么是小桃?为什么?她喃喃自语着,脸上的表情茫然不知所措,似乎想要努力解开某个死结。龙子心里柔肠百结,一下子绕不过弯来,倾身上前一把搂住她,恨不得将这柔弱的身子揉进身体里。

  深夜二十三点,小桃接到龙子的电话,说有辆车坏在城外的郊道了,晚上可能要守夜,让她先睡下别担心了。她挂了电话觉得不对劲,哪不对劲她也不清楚,只是龙子说话的腔调有点怪,好像心虚一样急促促的。可能是在那里说话不方便吧,她安慰自己。

  第二天,龙子早早回来,买了一篮子菜,还在布艺店扯了几米时尚的布料给小桃做新衣。小桃高兴得一整天笑眯眯,连涮厕所都在哼着愉快的曲子。龙子靠在沙发上心不在焉地看报纸,怎么都觉得小桃的快乐听来沉重。她做好饭菜摆在桌上洗了手坐下盛饭,嘴里还叨叨着说不久又要到桃花节了,我们约上婉姐姐一起去逛逛,咱们好久没聚在一块了。她笑着把装得满满当当的米饭递给他,眼里满是春日温煦的阳光。龙子突然就想起高中时背过的一句古诗: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说的就是小桃吧?

  即使愧疚,龙子还是压抑不住心底对阿婉膨胀的思念。他走在赴约的路上,不住地骂自己下贱,家里有好的不珍惜偏要穿别人的旧鞋,脑子里还时常妒火熊熊地臆测她此刻是不是正在和陶恒裸裎相对。想得多了脸上便阴晴不定,待见到阿婉,之前的猜疑不安全融化在她水汪汪的眸子里,事毕那些腻满胸腔的欲望却怎么也没法完全释放。

  你完了。龙子听到一个声音冷漠地传来,撞击着他残存的理智。

  小桃打电话给阿婉,不料是陶恒接的。她一下熄了热情,生疏地问他阿婉不在吗?

  他阴恻恻地冷笑。你的婉姐姐,现在恐怕正在和你的龙子哥在茶庄的席梦思上孕育下一代呢,我让这对歹命鸳鸯再快活一阵子,到时叫她走投无路上花街作贱去。小桃握着听筒的手不住颤抖,哀求着说你别,别为难他们好吗,婉姐姐是个明白人,她会回心转意的,她一定会的,你放过他们吧……电话里不好说,你过来这里,马上。陶恒挂了电话。

  床上搭着龙子昨天穿过的一匹狼休闲外套,是小桃元旦时给他买的,花了五百多。可是小桃一点也不心疼钱,她只是想让他的日子舒坦一点。是不是线放得太长了,风筝都会更渴望远方的天空?小桃不知道。

  她招了Taxi去陶恒的公寓。她要和他谈谈,这事最好能私了,撕破脸对谁都没有好处。

  爬上六楼按了三次门铃,陶恒才慢悠悠地拉开钢铸的大门,身上只围了一条黑色浴巾,头发湿答答地滴着水。他瞥她一眼说进来吧,我刚才洗澡,久等了。

  小桃心里七上八下地打着退堂鼓,眼看陶恒一付无所谓的样子,她壮壮胆子走了进去。屋里是二十五度恒温的空气,陶恒用干毛巾擦头发,对她说热的话就脱外套。是真的热,小桃穿了两件罩衫,闷得小脸漾起两朵艳艳红云。他指指浴室,快去吧。她本想把罩衫换下来,只穿一件薄外套,等她浑身脱得只剩内衣的时候,浴室的门口就无声无息地打开了又关上。陶恒面无表情地一步步逼近。

  她哭叫撕咬着挣扎,陶恒一把扛起她扔进装满热水的浴缸,恶狠狠地扑了上去,嘴里神经质地抖动着骂骂咧咧龟儿子敢玩我老婆,我他妈整死他。小桃感觉热水源源不断地灌进她的嘴里鼻子里耳朵里,渐渐地疲软下来什么也听不到了。

  九

  龙子怎么也想不出来,自己是什么时候泄露了行踪的。小桃留下一封信祝他和阿婉幸福,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他心碎欲狂地几乎翻遍了附近她可能会去的地方,可是找不到,她走得那么决绝,连一点追踪的线索都不留下。

  晚上,阿婉高高兴兴地捧了一张离婚证书敲开了龙子的房门。桌上堆了三个红梅烟盒,满地烟头,龙子指间夹了一根正袅袅地舞着灰烟。她娇斥着伸手夺过来,把离婚证举到他的眼前,笑得无比娇媚得意。龙子挥手拂开,疲惫地说小桃走了,再也不回来了。

  阿婉僵了笑容,气鼓鼓地一屁股坐在沙发上。你说,小桃重要还是我重要?她以为他会心软,会抱住她哄当然是她重要,可是他没有。他说我现在才发现,小桃在我的生命里,比任何人都重要。阿婉一愣,不可思议地瞪着他。

  陶恒适时地敲响了大门,大摇大摆地走进来。阿婉脸色发绿地质问他你来干什么!他冷眼蔑她,我来戳穿你的把戏。

  他面向龙子,龙子淡淡地扫他们俩一眼。你们的家务事回去再处理。

  非也。陶恒看前妻紧张得额角冒汗,甚觉有趣。他伸手从她手中轻易拈来那张薄薄的离婚证,笑得嘲讽。你为了这个傻大个,要我做那种事情不觉得卑鄙吗?

  陶恒,我求你了,你走吧。我都已经和你离婚了,你还想怎么样?

  不想怎么样,其实你的心肠比我还狠,最毒妇人心呐,嘿嘿。龙子你知道吗?我老婆说离婚可以不要我的钱,但是我得想法子让小桃离开你,我正琢磨着怎么办才好,小桃今儿早上就送上门了,哈哈唔……龙子忍无可忍朝他下巴猛地一个下勾拳,他倒在地上半天才爬起来,龙子铁青着脸,拎起他的衣领准备再出手。陶恒伸手说慢着,抹了一把嘴边的血迹接着煽风点火。龙子你知道小桃去了哪里吗?我告诉你,她在我们去年碰到她的桃花林里,不过,你去找她也没意思了,她已经剃度做了桃花庵里的小尼姑,哈哈哈哈她去做了尼姑……陶恒咧了血盆大口笑得让人毛骨悚然。

  滚。龙子来回指着陶恒和阿婉,你们都给我滚,我以后不要再见到你们,快滚!

  龙子。阿婉带着哭腔,对不起,我做错了,对不起。说完捂住嘴呜咽着扭头就走。

  龙子仰起头,第二次为了小桃泪流满面。

  此刻,桃花庵里,法号苦桃的小尼姑双手合十,跪在菩萨面前,面容安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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