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歪脖子老外》

http://people.sina.com.cn 2003年12月02日 14:08 新浪论坛

    作者:王大飞

  《歪脖子老外》

  前年沈阳大学有一个外教,是个歪脖子老头而且还驼背。在他身旁走过你不会闻到在一般的外国人身边能闻到的香味,从他的穿衣打扮你也根本不会相信他是一个大学教师。也许就是因为他的母语是英语,他又是个美国人。歪脖子老外也住在家属院里,每天都能看见他和别人一样上下班。晚上下班的时候,偶尔也能看见他在大院门口的水果摊上买水果,每次都是两根香蕉或是三个橘子,从不多买。而每每离开水果摊,他就会遭到周围人的耻笑:“这个老外真他妈的抠儿,就买那点玩意!”后来,就没有人再笑话他了,因为人们已经接受并习惯了这个无法更改的事实。我从来没有和他打过招呼,因为他不是我心目中的外教,我所接触过的外国人大都是风趣、幽默、直率愿意和别人交谈,摇头晃脑、挤眉弄眼、比比画画还时不时地耸耸肩膀。

  去年的圣诞节天很冷。天还没有黑,我看见了歪脖子老外一个人在院子里晃荡,唯一不同的是他围了一条鲜红鲜红的大围巾,在他一身旧了吧唧瘪瘪约约的行头上显得极不协调、格外刺眼。我们俩走了个对头碰,空荡荡的院子里就我们两个人。也不知道什么原因我就随口来了一句“麦瑞可瑞斯门斯!”(圣诞节快乐)“Oh, Merry Christmas! Thank you. Thank you. Thank you very much!”(噢,圣诞节快乐,谢谢,谢谢,非常感谢!)一声比一声高,我最近距离地没有借助任何音响设备地听到了绝对正版的美式英语,那个歪脖子驼背竟能说出这么纯正优美的英语,美国人就是牛逼!他摇头晃脑、耸着肩膀向我伸出了双臂,我也下意识地伸出双手。他又说了一大堆表情丰富、声音柔美、语速极快我一句也没有听懂的英语。但我却从他有些红润的眼睛里看懂了他那充满真诚、充满感激的目光。我也被这好久没有见过的眼神打动了,心里一阵阵地热流涌过。此时我的感觉就像是一到过年电视台就播出的新闻一样——我就是走访慰问特困户的领导,而歪脖子老外就是那个特困户,颤颤巍巍的双手接过大米白面和豆油,然后就是一大堆感激的话。真没有想到我的一句半半磕磕的英语,竟让这位洋老头如此感动。也许是因为他正身处异国他乡又第一次听见一个陌生的黄皮肤的人在圣诞节他们西方人的“大年三十”用他的母语向他问候的缘故吧。

  转眼几个月过去了又来到了夏天。期间我只是远远地见过他几次,他并没有看见我。家属院大门口的那条马路正在实施拓宽工程。轧道机、运料车、施工队、水果摊、修理自行车、来往行人等等忙乱得不亦乐乎。突然一个声嘶力竭地叫声在这嘈杂的声浪里蹦了出来。人们都往叫声方向跑去,这时轧道机也停止了轰鸣,好像发生了什么事情。我也三步并做两步奔向那里,“No! No!”又是一个正版的英语但绝不优美,是哀鸣、是嚎叫。我走到了围拢的人群里,歪脖子老外正死死地抱着一棵和他一样有点残疾的桃树,两张流泪的脸紧紧地贴在一起。旁边站着一个手里拿着钢锯的人不知所措,地上有几根露着新茬的树枝,周围的人也都似乎是在动物园里观赏着一个正在发脾气的大猩猩。“No! No!…No!”大猩猩一声比一声凄厉,一声比一声嘶哑;一声比一声绝望里透着坚定。此时的歪脖子老外好像一个正在吃奶的孩子本能地抱着他的母亲生怕她离他而去;又像一对儿恋人遇见了一群饿狼般的土匪,书生用自己无助的生命包裹着另一个更柔弱的生命等待着玉碎;又像泰坦尼克号上的一个父亲抱着自己的孩子看着孩子那求生的眼神……我被这景象震颤了,我也愤怒了,冲着那个拿钢锯的人喊道:“这么好的树怎么说砍就砍呐!”拿钢锯的人说:“我们在这干活,这些树枝碍事刮人,工头就让我锯掉几枝,我也不知道咋回事呀,我就是干活的……”一脸的无奈,一脸的无知。我走近那两个缠绕在一起的生命:“They No砍this tree,they are only砍…”(他们不会砍这棵树的,他们只是砍…)说着,我从地上拣起被锯掉的树枝向他比画着。歪脖子老外半信半疑地看着我,从他的眼神里我知道他并没有认出来在圣诞节向他问候的那个人。我继续用英汉两掺的话劝说着他,“only this,not tree, not whole tree’s body. Our People like these trees and City Government也不允许They do it!”(仅仅是这个树枝,不是树,不是整个树身。我们老百姓都热爱树木而且市政府也不允许他们这样做。)歪脖子老外终于放开那棵歪脖子桃树,大喘着粗气,惊魂未定,激动不已。冲着我,又冲着大家声泪俱下地说了一大段原版大片里才能听到的精彩对白。我真的听不明白他的原文,但是不知为什么那天我却把几个能听懂的单词串起来组成句子翻译给在场的人听。“他说,树和我们人类一样是有生命的,有感觉的。你砍下树枝就像砍掉我们的手和胳臂。树是人类最好的朋友,没有树我们就不能呼吸,我们就不能生存,我们离不开树木。”“Oh, My God! But that man…”(哦,我的上帝!可是那个人…)大家顺着歪脖子老外的目光四下张望,不知道什么时候那个拿钢锯的人溜走了。沉默了片刻,一个女士说话:“就是嘛,多好的桃树哇,一到春天开花那老漂亮了,我儿子不大点儿的时候我就领着他来这疙瘩照相。哎呀,年年来这儿照,现在我儿子都这老高了。”她比画着她的膝盖到她的肩膀。又一个先生开腔:“可不咋地,原来这疙瘩有十来棵呢,这几年都给整没了。我和我媳妇搞对象的时候,也来这块照相,那照片都不老少呢!”大家你一句我一句地议论着,歪脖子老外不时地点点头,“你看看人家老外,再看看咱们,‘咳,这做人的差距咋就这么大呢?’”不知道是谁学了一句小品里的台词,把大伙儿都给逗乐了,歪脖子老外也咧开嘴笑了起来,笑得像一个吃饱了的孩子。其实他一句也没有听懂,不过是看懂了大家和他一样都是善良的,都是喜欢这棵树的。热爱大自然的心灵是相通的,不需要凭借任何语言。

  围拢的人群三三两两地散开了,只剩下我和歪脖子老外两个人,他又伸出了他那毛茸茸的大手,回放着圣诞节那一幕,我享受着只有救命恩人才能得到的感激。但是他还是没有认出来我。我走了很远,回头望去,歪脖子老外还在那儿度步,守卫着他的断臂维纳斯。我惊诧着他的这份执拗:这棵树究竟与他有多大的关联?又不是在他的窗前屋后,他又不能在这里住得很久,没准什么时候他就会回到遥远的大西洋彼岸。

  炎热烦躁的夏天过去了。家属院大门口的那条马路宽敞、明亮,成为市政的又一样板工程。那棵断臂维纳斯在铺着彩色瓷砖的人行路的衬映下显得格外妩媚多姿。在她遮蔽的阴凉里有几个老人在下棋,还有几个三、四岁大的孩子踉踉跄跄地跑来跑去。歪脖子老外没有能看到这充满诗意的画幅,他的任期已满,回到了他的母语世界,回到了他碧海蓝天郁郁葱葱的故乡。我走到了那棵桃树下,断臂处的疤痕依然清晰,我不禁打了个寒战,忽然那个鲜红鲜红的围巾飘在了我的眼前……

  作者:王大飞2003.11.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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