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望奔逃》

http://people.sina.com.cn 2003年12月02日 10:11 新浪论坛

    作者:陈洪金

  音乐回旋在一个小小的房间里,你把那扇门在身后轻轻地关上,望着窗外遥远的天空。透过你的眼神,我看到了你蔚蓝色的心境,让房间里荡漾着海浪的涛声。正午的阳光把窗外的那一片院子照耀得连树枝都停止上摆动。你解开了你的衣服,在我的面前,心静如水的样子,仿佛是在进行一场无声的表演。

  音乐漫上了你的肌肤,那温暖的肤色,弥漫了我的注视与想象。

  我看见你的手指轻轻地滑过你洁白的小背心,那柔和的曲线,吸引着我的呼吸,仿佛在告诉我,那就是一个永恒的故乡,可以栖息我所有的幸福与沉醉。是的,当你脱下那浅蓝色的牛仔裤,两条腿修长地呈现在我的眼前,我感觉到了,漂荡在房间里的音乐,分明流过了你的腿间,与我的目光一起,在你的大腿间流连不去。那平坦的腹部,把一个少女最隐密的领地,毫无保留地呈现在我的这个小小的房间里,天使们都羞得民翅离开了,没有惊动低垂的窗帘。

  我说,你真美。

  你说,为什么?

  我说,当你展开了你二十年的珍藏,在我的眼前,我发现你的身体,真美,就像一首抒情诗。

  你站在我有前面,缓缓地展开你的双臂,微微地收起你的双腿,依照着墙上的那幅复制的油画,摆出了古希腊女神的姿势,对我微微在笑着,唇吻之间,流露出一种调皮的挑逗。

  我大床沿边上站起来,伸出手去,想要揽你入怀。是的,在此之前,我从来没有看见过少女的身体,如此裸露的身体。当我走到你的面前,你已经从身边的椅子上拿起刚从外面买回来的裙子,行云流水一样穿上了,我的双手怀抱着的,是你衣着整齐的身体。虽然我的怀抱能够隐隐约约地感觉到你的肉体,隔着一层衣服,让我能够明显觉察到一种水一样的流向。我的双手,触摸到了那些高山峡谷、河堤浅滩以及它们的柳暗花明,但是,我还是在内心深处有一种几乎是连自己的难于体会到的一种失望。

  我承认,此时此刻,我的身体里渐渐地产生了一种痒,一种仿佛上蚂蚁爬过一片水迹一样的痒。你把头靠在我的肩膀上,让我看不到你的面孔。但是,我的手在你的身体上的游动,如同一只鸭子在波光潋滟的池塘里自由自在的游动。音乐一直在低回地响着,打湿了我在你的腰间游动的手指。

  你紧紧地抱住我,呼吸开始沉重起来。我听见你的心跳,咚咚地响起来,附和着音乐的节拍,起起落落。隔着你薄薄的衣服,我明显地感受到了你热气腾腾的身体,渐渐在变得坚硬起来,然后又变得软和起来,慢慢地,又渐渐地变得坚硬起来。我游动的手指,避开了你刚穿上的衣裙的阻拦,由下而上,深入你的肌肤。你的衣服的笼罩,让我的手指紧紧在贴住了你,那不由自主的游动,仿佛在探寻一片陌生而美丽的峡谷与平原,只有我自己,洞悉了你所有的风光与神采。

  我掀起你刚刚穿上的衣裙,让你恢复了一个半裸体的呈现。你的嘴唇湿润了我有颈窝。

  我把你抚摸着,渐渐你让我的手指抵达了你在我的拥抱里散发出香气的乳房。

  音乐停止了它的转动、飘荡、流淌、回旋、弥漫。整个房间里静悄悄的,只有我们的呼吸声,在彼此的耳边此起彼伏。我们慢慢地向着床上移动,那一张窄窄的床,零乱地堆放着我的昨晚看过的书籍。我们向着床上的移动,使得那些书籍,敞开了它们的纸张和文字,那个世界,现在谁也没有在意它们的存在。欲望的海水,汹涌澎湃而来,床上所有的物品不断地零乱起来。

  正在这时候,窗外传来一个女人的哭声,那哭声越来越大,整个院子里都充满了那声嘶力竭的喊叫。随着那女人的哭喊,一个男人的声音夹杂在哭声里,大声地叫:滚!滚!!滚!!!

  然后是一片玻璃被打碎的声音接连不断地传来,然后是一个孩子恐惧的哭声,尖而细地透过我们的窗帘,让我们的房间里一片紧张。你张开了陶醉的眼睛,扭过头往窗子的方向看了一眼,随后又闭上了眼睛。等待着我的粗暴的扶摸。我的手,重新开始在你的身体上游荡。

  你把身体紧紧地贴向我,贴向我。当哭声的吼声渐渐地消失,房间里恢复了激情与急切。

  这时候,我的手机响起了那首我特别录下来的贝多芬的《命运》交响曲,并且一遍又一遍地响个不停。我打开手里,里面是文化馆的馆长,我的领导,她在电话里对我说,你赶快到办公室里来一趟,我有急事找你。我望了一眼躺在床上的赤裸的你,说,我去单位一趟。

  我们的脸上一片掩饰不住的尴尬。

  等我回来的时候,你站在门外,对我说,我们出去走走吧。我说,走吧。

  心不在焉,若有所思。

  你说唱首歌吧的时候,我才发觉除了烟味和酒气,我的喉咙里已经很久没有被歌这种东西摩擦过了。于是我唱了一道充满了奶酸味的歌,妈妈妈妈的。你说不好不好羞死人了,接着便用拳头捶打我的肩膀。同电影里的情节大致一样。我又唱了一道学习雷锋好榜样,第二句尚未如同子弹从口中飞迸而出,你就噘起了草莓一样的嘴唇说一点情调都没有还是诗人呢。可是这几年我就是因为农民诗写得太多了,大部分时间都因为涂涂划划在纸上后,整个青春都由吃喝拉撒和词语稿费去填充了,一般情况不是不知道妹妹怎样坐船头,哥哥又是怎样在岸上走的。

  我在你的右边走着。唱的歌你不爱听,抽烟是你明令禁止的,所以我只好右派一样闭着嘴,用脚跟着你散步。路过电话亭的时候,守电话的老太婆福尔摩斯一样看着我们的前胸和额头,然后是后背和后脑勺。我想她肯定认为我们是刚刚离婚回来的了。其实,咱俩至今连结婚证书是圆是方都弄不清楚,哪有福份去登那祥光四射的三宝殿?

  你说你在想什么?怎么不说话?

  我说唱歌都不听,说话又有何用。

  你说我耐烦听你那些风纪扣扣到牙帮子的歌?现在都几十世纪了?

  我说二十一世纪又怎样,雷锋同志永远活在人民心中,今天的孔繁森同志他们还是一家人呢都姓共。

  你气得出众粒杏子两片柳叶几乎并排在一块儿去了。于是你的脚下生出一阵风,我们这之间就隔了三个男人两个中学生一辆北京2020吉普车。当我又出现在你右边的时候,你的目光飞过来,砖头一样在我的额头上碰了一下,我的额头便淌下两粒新新鲜鲜的汗珠,用手一揩,湿漉漉的,像你当初扑进我怀里的热泪。

  你说你在想什么,让人这么扫兴?

  我说我刚才和现在想一个人。

  你问想谁。这时我在你右边看见你的目光漫过来指头一样抚过我的脸,我突然觉得很舒服,像你当禄扑进我怀里时散发出的薄荷香。

  我说瞿永明,我在想瞿永明。

  你说瞿永明是什么人?男的?女的?

  我说是四川的一个女诗人,80年代在中国诗坛上很出名(的)……

  杏子和柳叶又并排到一块儿了。

  你说诗人又怎样?神经病!简爱能做你的老婆吗?诗人怎样?诗人还不如一包舒婷卫生巾管用!

  你的脚下又生出一阵风。我的脚下也生出一阵风,所以我的脚才能够依然在你的右边陪你散步。

  我说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刚才和现在都在想瞿永明的两句诗“爱情永远是爱情,你有欲望三千,我只有我自己”。我还说那两句诗可能在她的诗集《在一切玫瑰之上》上。

  你停下脚步,薄荷味又弥漫过来,阳光一样落在我裸露在T恤衫圆领外的年轻的脖颈上。你的手把青春伸过来,缠住我自认为修筑得可以拨弄钢琴的中指。我只感觉到丝绸的粉红色暖暖地从我经常握笔的指尖传过来。我用对词语的敏锐的感受力觉察到我的心紧紧地跳了起来,三下、四下,准确地说应该是四下。于是,我说诗句的意思大概是说爱情是一团空气,无孔不入的空气,地球一样亘古长存的空气。它可以反尘埃一样的两个人连续在一起,这两上人或者一穷一富,或者都穷都富,或者以前是素不相识的,就像咱俩,你是一个精品店的小老板,而我则是市文化馆里的一个只会写诗的废人,只有爱神(在古希腊吊维纳斯,在中国也许是王婆)可不管这么多,她总会按照自己的游戏规则,把世间的众多双足无毛的动物按照男人+女人再除对2的基本方式分解(或者叫组合)成一家人(或者叫做两口子)。

  你说神经病又犯了?你往前走。一位神态端庄的孕妇向你迎面走来。你无意中看了她两眼。

  在一家冷饮店前,我的脚步跟着你的脚步停了下来。

  夏天尚未到来,但是这座城市已经先于中国的东南亚温带气候一如既往并且准确无误地热了起来。冰淇淋冒着冷烟。你粉红色的舌头尖尖地很淑女地伸出来。自由女神高举在手中的火炬渐渐熄灭的,在你的喉咙。阿门。

   ……精品店,那里的黄昏静悄悄。

  你说跳曲舞吧。我说跳吧。关门。我们置身于诸多天真无邪的童话中。你在门窗紧闭后的黑暗中没有找到录音磁带。你转过身来把手伸进我的裤袋里摸出我的打火机点燃了一支蜡烛。在你找到带子放进你从中学一直用到现在的录音机里的时候,我看见你的脸庞在墙上的一幅复制的油画的映照下红得像早已被人们遗忘了晚霞。顷刻之后,录音机里的音乐从桌子上淌了下来,滴到地上,溢到天花板……

  你用双手勾住我的颈项,我们开始移动,梦游一样茫无目的地移动,没有舞步,我移向哪里,你也移向哪里。这时候,透过你的心跳,我感觉到了你深渊一样的幸福;这时候,我隐隐约约地感到我似乎正在五、六十年代的电影里营救一位负伤的战士。整个世界,此时此刻都是慢四。

  你的眼睛贴近而又深沉地望着我,似乎在浓密的睫毛丛中招摇些什么。你的开始在我的颈上滑动,一个手指还游进了我的T恤衫的领口,在我的脊梁骨上左右拨弄。我把嘴唇移过去在薄荷香气里移过去。当我的唇触到你的唇的时候,我感觉到你在颤栗不止。像是很令。于是我拥紧一个热气腾腾的身体,开始吻你。温柔点,我提醒自己飞升的灵魂。

  你不住地颤栗,像是风雨飘摇中的一只无助的小鸟,在我的怀里不停地扑腾、扭动,仿佛要在我的身上筑一个巢,永远地栖息下来。我从你的床上扯下一块毛巾被,把你和我紧紧地裹在一起,然后坐在地板上,继续吻你。但是没过多久,我们都浑身是汗了,你把毛巾被丢到了旁边径自颤栗着。

  我似乎觉察到了什么。

  我把你抱起来平放到床上。我伏到你身上吻你的时候,你呻呤了一声,似乎承受不住在小心翼翼的重量。但是你紧紧地搂住了我拉脊背,让我深深地感受到了你的乳房对我的胸膛的挤压。有一种从未感觉过的愉快在我的脑海里激荡,我觉得应该抚摸一下它们。于是我打开了你的胸脯,两个小巧玲珑的乳房便在烛光里隐隐约约的呈现出来。你在我把手放在你的左乳上的时候,似乎黄昏的空气很稀薄,便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在抽泣的样子。正当我强烈地感觉到一场开始或者一个结局即将在顷刻到来的时候,你猛然推开我坐了起来。

  你零乱的长发对我狠狠地地说:滚出去!真下流!

  满脑子的焰火升腾、绽开、坠落、升腾、绽开、坠落。

  我发觉夜色已在灯光中开始满街地忙碌了。人影绰绰把我身上的汗水冰凉地逼了回来,连T恤衫都贴到背上了。掏出一支烟,叼在嘴上,才发觉打火机忘记在店里了。转过头去,看见你店门紧闭,我只好花两张五角零钞重新买了一个。烟雾在我眼前散开,我觉得这烟雾中的世界真美。

  回到宿舍,我觉得今晚应该写点什么,但是刚刚躺到床上休息了一下,尚未来得及构思一个诗题就睡着了。在梦里,我写了一首美妙绝伦的完善无缺的诗。于是我让自己速度极快地醒来,想要找出纸和笔记下它,但是强烈的灯光却在瞬间把我的诗一下子照得失去了踪影,满脑子只剩下逃遁了火狐之后的雪地一样的空白。我只好脱掉衣服认认真真的睡觉。梦里,续上了跟你在一起时的情景。你没有说滚出去没有说真下流,手里拿着一束塑料做的没有叶子的玫瑰花,嘴里衔着一把汤勺,把我牵到你的床上。当你的双腿死死地缠住我的腰的时候,我看见了暖洋洋的天堂和天堂中嘹亮的歌声。

  闹钟刺耳的铃声拨开我充满疲惫的眼睑。我换了一条干净的内裤,穿上衣服,吃了点零食应去坐班。在办公室里把新到的报纸翻看了一遍,馆长在对门她的办公室里说小陈有你的电话。很显然,她对你把电话打到她的号码上影响了她的工作和思考而有些不高兴。我请了假来到精品店,你看见我一脸焦急,我看见你一脸漠然。

  我说真亏了一万多?你说一万多。

  我说那怎么办?你说你有多少钱?

  我说一万多。你说拿给我去赔了。

  我说那结婚时怎么办?你说我白送给你算了。

  不知是听了你白送给我而觉得有便宜可占,还是认为我应该义不容辞地替你还债,我毫不犹豫地把我多年的积攒交给你的时候,顺便吻了一下你的额头。下一个中午下班的时候,屋子里除了你的录音机和一张铁床,什么也没有了,消失得像冬天的树枝上曾经微型机盎然的叶子。等你全部收拾停当的时候,我从隔壁餐馆里端来几个茶两瓶啤酒,你迫不及待地夹了菜直往嘴里送,举起啤酒瓶,嘴(你的嘴)对嘴(瓶嘴)地灌了一喉咙,瓶口上的口红狼籍一片。

  你说今天好累,忙得午饭都顾不上吃。

  我说不要太苦了自己,又当老板又当伙计的,长此以往,你将不你了。

  你停下筷子,一声不吭地泪水就涌出来了。泪水从腮帮上落下来,滴在地板上,映出我和你小小的影子。我把你揽在肩上,让你栖在我的肩头,哭成一条泛滥的河流。呜咽,像一支记忆不全的箫曲……

  一辆卡车从店外急驰而过。震动通过地板传进来,让我们明显地察觉到世界的繁忙与喧嚣。你说你还想在这个店里卖服装。你还说现在服装市场行情普遍看好,可以做一下的。我说这也不错,你本来就对服装审美有着比较独到的一面,只是我们现在没有钱。你说你去找二老双亲,就你的嫁妆提前折算成现金领取了,到时不再讨要。当我说这也好的时候,你已酒饱饭足心平气和了,我便收拾了碗筷要拿到外面去洗。你说我来我来,从我手中接过家伙就出去了。

  店里空旷成了一个世界。

  我的肩头沾满了你的脆弱。

  我又想起了诗人瞿永明的句子:爱情永远是爱情,你有欲望三千,我只有我自己。

  是的,当我们为了生存而忙碌,为了世事而奔波的时候,只会在冬天里过分忧伤地回忆一朵鲜花的烈艳与调零。因此,我的馆长看到我沉默寡言地幸福时的样子就对我对我充满了慈爱,而看到你陶醉般地经营你那盛满了童话的精品店时,却对我说小陈你的爱情就像一粒五光十色的玻璃球。

  老馆长的话在我的耳畔曾经一度像一篇从远古流传下来的寓言,似懂非懂地让我凝重,想要捧在手掌上仔细地斟酌一番,却又迷离得只剩下她那不动声色的微笑。我不想把馆长对我说过的意味深长的话说给你听,怕你“偏要做出一个模样来让老太婆看看”,我知道馆长说话有她的独到见解,只是我们召集尚未真正体味到她的全部深意罢了。

  你回来的时候锁孔咔嚓地响了一下人就闪进来了。

  你说那餐馆老板真是……真是……写针的那句诗是怎么讲的?

  我说眼睛长在屁股上,只认认衣冠不认人,那老板怎么你了?

  你说她一见我生意亏了就要我马上付饭钱,碰巧我没带钱,她就看小偷一样看我了,我把你搬出来说我男朋友在市委文化馆不会白吃她的,她马上就笑得一脸都是牙齿了,真她妈的屁股长的眼睛上,只认衣冠不认人,我虽然生意亏了本,但还有一间房子呐。

  你在我身边从躺下来的时候,还有些愤愤不平余怒未消。

  我开始吻你的耳垂的时候你在我怀里说这日子过得真没劲。

  我开始吻你的颈窝的时候,你把手指插进我的头发里,说明天要去一趟省城马上进一批货来继续营业。

  我抬起头来,望着你那注视着墙壁上某一个地方的眼睛说怎么这么快。

  我用指头在我的下巴上抚摸着我的胡子茬说我不能这就停下来无所事事。

  你抚平我零乱的头发说在我哪里跌倒就要在哪里站起来,在这间店里亏的本就要在这间店里赚回来。

  你脱掉我的皮鞋说而且要马上赚回来。

  我说你把我当成你的生意了?

  你吻着我曾经一度被烟熏过的嘴唇说谁说要怎样了?人家只想你赔人家躺一会儿的,没结婚之前你想那样,做梦吧。

  想起昨天晚上的梦,我真的有些不好意思了,但还是脱掉了你的鞋子把你抱到床上,和你躺在一起。床很窄,我只能向着你半躺着。你默不做声地望着天花板,我默不做声地望着你。

  店外一辆卡车急驰而过,震动通过地面传来,钝钝的,让我们明显地感觉到世界的忙碌与喧嚣。你说讲个故事听一下吧。于是我说一个女编辑对一个男作者的文采很是欣赏,就在信中向他约稿,其中一句是欢迎来稿,长短不限。我停住了叙述,你不在等着下文,说后来呢?我说信写完了,后面是落款和日期。你说男作者去稿了吗?我说他没敢去稿,只寄寄一篇散文。你说文人都跟《废都》一样黄色。我说不讲了,静静地躺一会吧。

  你翻了一个身,转向我,让我舒适地躺好,毛绒绒的脑袋钻进我臂湾里像一只归巢的燕子,蜷曲的身体有在乎黄昏的来临,望着你那渗出的细细的汗珠的额头,我轻轻的理齐了你脸庞上的头发,守护着你的宁静。听着你平缓的呼吸声把温热的气息传到我的耳畔来,偶尔像孩子哭得进入梦乡一样很响很急促地呼吸,我终于懂得了馆长说我们的爱情就像一枚五光十色的玻璃球的真实含义。

  面对在梦境中不明安危的你,突然间我产生了一种感觉,似乎很寂寞,又像很幸福。我们年轻得如同一团正在舞动的火焰,可以把任何一座岁月斑驳的山崖点缀得充满了生机。事实上,当你恬然躺在我怀里的时候,你整个沉湎于爱情中的面孔和荡漾的笑意,让我觉得每一个角落曾经被尘埃覆盖的土壤里都必将有一粒神奇的种子,探出绿意盎然的茎叶来,并且缀满了花蕾。

  然而,也总会有许多时候,早上我还在店里帮你整理那些精美的布娃娃,傍晚我就已经在去省城的路上了。在越行越远的车上,我只有不停地奔波才能继续在这个很物质的世界上写着诗来爱你。我好羡慕田野里那些吃着老婆亲自做好亲自送去的饭菜的年纪跟我差不多的农人。他们可以白天在地里顶着太阳劳作,晚上回家训斥刚上学的儿子,洗完脚后抽着劣质香烟搂着老婆睡觉。我觉得他们很幸福。幸福得让我显得很不幸。

  守护着你的梦境,我不知道是否应该在你的额头上轻轻吻一下然后才离去。沉睡中的你在我的怀里安详成了首歌谣,颈项上浅蓝色的血脉,让我一次又一次地在内心深处向着自己倾诉一句古老的誓言:把生命串起来。

  最终,我还是要站起来,幽灵般离开你梦境,去面对新的一天悄无声息的莅临。你没有聆听我的脚步声渐行渐远。夜空中,一粒星子眨着眼注视着我的身影。

  我紧闭的窗口,里面有一泻汪洋的文字,不是诗歌,而是一篇冗长的讲话稿。明天下午它将会从麦克风里传出去,在会议礼堂里回荡,在县里的报纸上不以我的笔名发表。生活很漫长。

  我匆忙的影子穿过市委办公大数的走廊,阳光明媚地让我明确认识到你去了省城。此刻,精品店即将挂上服装店的招牌,季节的轮转一样不可避免了。那么,我的心不在焉肯定是与你的远行有关了,我很想写一首诗,在你归来的时候,给你一个幸福的惊喜。然而我慌乱之中的手指几乎抓不住诗的灵光了,谁因此而注意我的变化呢?

  这一天,我的一首诗在一个遥远省份的一家杂志上发表了,但我没有象往常一样仔细看看自己的作品,没有兴奋的感觉,这一天,你在我的心中成了一只不归的候鸟,飞翔在那些不知名的天空。我想这一段时间有暴风雨可能要到来,不知你穿了裤子没有?丝质的裙衫肯定挡不住些许的寒凉的。

  在我自己的内心深处对自己说唱首歌吧,没有故事和吻的时候,让我遥远地为你的一路平安而祈祷。只是一声呼唤,在瞬间打断了我对你无尽的想象,让我在声音里溯流而上,被一项不轻不重的任务所淹没。于是我的脚印铺过办公室外的走廊,整齐的门洞们注视着我,倾听着我的脚步声,整幢楼显得空阔而旷远。

  身后的两位北京来的作家,在我的引导下,走身他们所需要或不需要的农村文化活动的资料,走向专门为他们而设的餐桌和酒水。其中一个涂着紫色唇膏的女人,一路处晃动着她那硕大的乳房。一个女人,让我想起了此刻已经远在省城的你,一次又一次。于是我原本很流利的普通话中时时被一两个方言词语夹杂得象一张长着麻子的脸。于是陈先生在他们被土特风味食物填充着的嘴里被换成小陈吐出来,让我觉得自己年轻得掉渣。

  我开始在想象与现实之间无所适从。

  夜幕降临的时候,我如同一粒尘埃在灯光迷离的街上鱼一样没有目的地游起。悠闲或者匆忙的男人和女人正把小城的夜晚起得拥挤起来。房屋像一个个被老师呵斥着的孩子一样高矮不一地静立在夜色里,或敞或闭的窗户里却装满了各式各样的喜怒哀乐。三、五间茶室里有人不太OK地卡拉着他们的自得其乐,歌声飞砂走石地横扫过来,我的烦躁无处藏身,我的脚跟凄凉得象一片坠不到地面的落叶,忧伤地承受着夜露的来临。纪念碑阴影下的草坪,因为我的静坐不动而显得更加空旷。突然,一个声音在一团弥漫过来的浓烈的脂粉味里从烈艳如罂粟的唇间传来:老板,要我陪陪你吗?突如其来的陌生称呼和暴露的大腿,让我落荒而逃。

  单身宿舍。睡眠远远地漠视着我的辗转反侧。夜晚漫长。

  善良的馆长终于把我叫到她的办公室里告诉我文化局办公室公布的裁员名单中有我的名字的时候,阳光正灿烂地照在她略微显胖的腮帮上。

  我想我应该到车站去接你了。

  在小城的车站那简陋的座椅上,我懒懒地靠着椅背,开始灵魂出窍。

  是的,我看见街上的行人在匆匆忙忙地走着,阳光照在他们的脸上,让我看不出是幸福,还是忧伤。我只知道,在省城里的某个街上,一个属于流浪的人,在陌生的城市里狭窄的天空下,流着汗水,一定奔忙在过后,顶着满面的风尘,向着这个小城里一路飞奔。

  路边的行道树,低着它们的头,那飘飞的塑料袋落到那些深绿色的叶子上,见证了一个小城最真实的普通生活。一个大腿修长的女人,高高昂起她的头,带着一身浓烈的香水味道,与我擦肩而过。我看到她时候,她也看到了我,我的眼神顺着她的眼神里看进去,才发现,那里飘荡着飞溅的汁液,很粘稠,如同一个不知所终的梦。她在我的注视中,在一家商店门口停下来,转过头,微笑着看我。

  那是一片阳光照不到了阴影地带,明亮的阳光投射到地上,淡淡的余光往商店里弥漫进去,自然也落到了她的身上。直到现在,我都毫不怀疑自己在当时的走神。我在此怀着一种只有自己才知道的想法,在我走向车站的半路上停了下来,点燃一支烟,直直地看着那个女人。

  她始终在向我微笑着,那深红色的嘴唇,在我的脑海里点燃了一丛花朵一样绽放的火焰。我想,今天早晨,肯定会有什么事情发生。于是我向着那个女人所在的商店门口走去,慢慢地在她的身边停了下来,我发现,她一直在对着我微笑,是的,她一直在对着我微笑。在她的身旁,我清楚地知道,她的微笑在她的香水味道里漂荡着,仿佛一个幽灵,忽隐忽现。

  从她裸露的手臂往上,我渐渐地看到了她突起的胸乳。我想,那里肯定有一个世界静静地存在着,并且在等待着一种结局。我漫不经心地问她:你要到哪里去?

  她对我轻轻地说:不知道。

  我说:你再想一想。

  她说:我真的不知道。

  我说:有一个世界,在天边,有一种欲望,在眼前。

  她一转身,向着商店里走了进去,漫不经心,如同一阵风。

  我站在商店门前,一直没有动一步。她在商店里走了一转,摇摇晃晃地走了出来,香水的味道,又弥漫到了我的周围。我一直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她渐渐地贴近我,把手伸进我的上衣口袋,掏出我的皮夹子,抽出了一张钱,又走进了商店。这时候,我分明地看见她走到商店里一些印着裸体女人的小小的盒子面前,随手拿了一个,付了钱,又走了出来。

  她牵着我的手,在人群中走着,还是那样昂首挺胸。我的手里拈着那支早已燃尽了的烟头,随她牵着我的手,走出了小城,头顶着越来越热的阳光,在弯弯曲曲的城郊小路上走着。远远地,我看见那些沉默不语的山脉,沉静得如同一些早已死去的鬼魂。

  在小城与城外的村庄之间,我看见大片大片的玉米林,宽敞得就像一篇抒情的散文,构成了一种神秘的命运,笼罩着湿润的土地,让炊烟飘荡,让渠水嘹亮。

  我的手一直被她紧紧地牵着,汗水慢慢地在阳光下渗出来,我仿佛看见了汗水的闪光,照亮了不停地擦过我的脸庞的那些修长的玉米叶子。玉米林越来越深,天空高高地覆盖在我们的头顶上,青草的气息奔跑着,欢呼着,歌唱着。她走在我的前面,替我挡开那些叶子,我的目光碰撞着她的臂膀,那两只长长的手臂,成为一种引导,让我迷失了回去的路。

  当她停下来的时候,我还没有停下脚步。我多走了一步,使她的后背紧紧地贴到了我的胸脯上。于是,她转过身来,我的视野里便全部都被她的目光掩盖住了。她在我的注视中依然微笑着,脸上缓缓地淌下一行汗珠。

  我感觉到了她伸出了双手,穿过了我的腰,抱我揽向她的怀抱。我感觉到了她的两个乳房,渐渐地贴到了我的胸前。于是,我伸手,把她抱在怀里,我的眼睛望着高高的天空,那一片莫测的地方,听说居住着无数的神灵。

  我的脸上,湿漉漉的嘴唇在游动着。我的手开始伸进一件衣服,发现里面还有一件衣服,我的手又伸进一件衣服,触摸到了一个肉体。在此刻,我的手有一种深深的渴望,非常强烈的渴望,它们急切地想要触摸到什么。

  于是,我的手就到达了一个地方,那温暖源源不断地传来,让我的手一片滚烫。我的指头,揉捏到一种柔软。那种柔软,还是让我迷失,把我引导着,走向一个炎热的肉体。在衣服里面渗透出来的汗水,淹没了我的手。是的,那一双手,在她的衣服里,渐渐地使游动成了滑行。

  青草的气息开始退去,在玉米林里,她抬起头来,对我微笑着,慢慢地解开了那些轻软的衣服,露了一个陌生人的陌生的乳房。阳光照在那紫色的乳头上,闪烁的汗水,让幽深的玉米林明亮起来。它们在这片无人的野地里的呈现,没有了时间的痕迹。只有两个完全陌生的人,把一种情绪在这座小城边上的野地里,展开一场遭遇。

  她的呈现让阳光里的尘埃显现出来。我静静地站在那里,目睹了她的每一个动作。当她蜕去了所有的衣服,只剩下一个身体所应该具备的全部器官之后,我还站在她的面前,她的肉体使我的目光里只有刺眼的白。我发现玉米林的上空,到处都是飞翔的面孔、战车、旌旗、号角。

  她在我的面前蹲下来,蜕去了我所有的裤子,我还是站在那里,任凭她仔细地把每一个动作都表达着一丝不苟。她撕开那个刚从商店里买来的小盒子,一个套子落在一片青草上。她又把那个套子从青草上捡了起来,神情凝重地套在了我的某个地方,那颤抖不已的动作,仿佛在举行一场隆重的仪式。

  当她的生机盎然的青草上面躺下来,激动不已地张开了双腿,我看见了张新鲜的嘴,在她的两腿间流出了晶莹的口水。那鲜红的嘴唇微微在张开,仿佛要说些什么。她看见我还是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又站起来,闭上了眼睛,贴近我,让我赤裸的身体感受到了一个赤裸的身体,炎热地诱惑一个沉睡了数千年的魔鬼。那是她的手指,握住了我的尖锐,把它塞向一个不知名的地方。

  是的,我分明地感觉到,我的尖锐,到达了一个黑暗的地方。我知道,那里是我曾经渴望着的地方。她大腿间的液体,打湿了我的绒毛。

  我的目光穿过她的肩膀,看到了一座坟。那倒塌了的石碑上,隐隐约约地可以看见一些文字,在回忆和赞颂着一个人,一个已经死去的人。石碑上面,早已没有了纸钱,也没有行人走过有痕迹。我渐渐地知道,这片玉米林里,原来居住着曾经生活在这里的人。

  在我的,人心深处,一双眼睛开始睁开了,它让我发现自己在不知不觉中来到了一个陌生的玉米林,它让我发现的正在赤裸着身体,紧紧地抱着一个陌生的女人,用我的尖锐,让她对我的躯体充满了感激。

  恐怖如同一个震耳欲聋的雷声,使我迅速地脱离了陌生女人的身体,不顾她的身体里流出的液体打湿了我的腰胯,抱起了丢在地上的我的那些衣物,不辩方向地往玉米林外面狂奔。我的脚步使的我身体仿佛是飞了起来,我的脚掌踩断了玉米沉沉叠叠的叶子和茎杆的声音不绝于耳。

  阳光还是那样明亮,照得我的眼睛不得不睁开,关注一个片刻之前还在我的灵魂之外的世界。我艰难地站起来,走在小城的街道上的时候,我明显地感觉到了我的胯间,似乎还有一个湿漉漉的套子让我感觉很不舒服。于是我点上一只烟,递给守厕所的老太婆两毛钱,在那个臭气熏天的厕所里,仔细检查自己的内裤。

  里面什么东西也没有,只是有些潮湿。

  从厕所里出来,我一眼就看见一辆客车正缓缓地开进来,慢慢地停在厕所旁边的空地上。车子刚停稳,上面就有人匆匆忙忙地下来,然后就有各种各样的民工凑拢过去,围住了下车的每一个人,说:要不要拉行李,城内一块钱,城外两块钱。

  在客车顶上,我去帮你搬那些大包小包的服装的时候,头晕乎晕乎的,手脚也没有多少力气。于是就叫了一个看上去虎背熊腰的民工来帮忙。你一看就来了气,退了民工,自己抓了那些包裹,满头大汗地往车下丢,包裹落在地上,在阳光中溅起了不安的尘埃。

  一天的正午很快就来到了,精品店的牌已经摘了下来,我从住处拿来了毛笔,在一张纸上写下了四个颜体的大字:飞燕时装。然后找了一家装潢店,镶了框,挂在店门口,点燃鞭炮,引来了一串又一串观望的人,注视着你把最后几件服装挂在墙上。

  在鞭炮爆炸过后弥漫在店铺里的浓浓的火药味道里,我发现你从省城里带来的时装,果然吸引了小城里的人们。一些二十岁左右的女孩子,开始从她们的腰包里掏出钱来,陆陆续续地跟你进行愉快的交易。我看见,在你的脸上,始终绽放着笑容,鲜花一样,让整个店铺里洋溢着一种莫名其妙的幸福。

  我坐在靠街的门口,失神地抬着头,呆呆地看着我刚写好的那四个颜体有大字。我知道,那四个字,应该用一种目前广告字体中很流行的舒体来写的,但是,我只会写那一本正经的颜体,就象我这几年,只会坐在文化馆的办公室里,写一些公文、讲话稿。当然,我也知道,那四个字的字体,对于你的生意来讲,根本就不是很重要的事情,就像我在文化馆写的那些文字,谁也不会太在意其中的内容:那只是一种形式的东西,根本无法与钱相比,钱才是实实在在的东西呀。

  门口的招牌,让我想起了早晨馆长跟我说的话。是的,我现在应该是一个没有了工作的人了。

  我不知道,从明天开始,我会找到一种什么样的工作。但是,我明确地知道,我这样一个懒散的人,根本就不适合坐在那样一个一本正经的单位里,每天看着报纸上一本正经的文章,写着一本正经的文稿,把自己封闭在一个与我无关的世界里,无动于衷地看着一些人,用心地表演着。

  阳光很好,街上走着的行人满脸都是堆满了阳光的沉静。他们谁也没有在乎在一个人孤独地坐在店门口,到来的正在到来,离去的正在离去,没有在意我的目光逐个地扫视着他们的肩膀、脸庞、头发、后背、衣摆。只有这一条路,在我的面前静静地延伸着,落满了灰尘的路面上,看不到层层叠叠的脚印,如同我不知所向的明天。

  一条狗在街对面的墙脚下,像我一样坐着,它目不转睛地看着行人,一直望着人们慢慢在消失在它的视线里,才转回头来,再对着另外的一个陌生人注视,然后又望着那个被注视的人消失。时间就这样过了很久,它似乎坐累了,就站起来,慢慢地走到一个窄窄的角落里,抬起它的右腿,对着墙跟畅快地撒尿。最后,它又回到它一直坐着的那个地方,依旧看着行人在街道上的来来往往。那条狗注视过所有的行人,却没有看到我,没有看到我对它的注视,这让我感觉到很伤心。

  于是,我站起来,把椅子靠在门边上,痛对着那条狗,失神地看着店铺里挑挑拣拣的人们。

  那些人都是一些年轻的女孩子,她们有着美好的年华和可以恣意地挥霍的时间。几个女孩子在店里随意地取下一件崭新的衣服,在自己的胸前比量着,还不满意,甚至就脱下自己原先穿着的衣服,随手丢到我的面前,然后只穿着一件小小的背心,再试穿新的衣服。我的目光落在她们鼓鼓的胸脯上,却没有认真地关注那薄薄的衣物所覆盖着的肉体,就像她们没有在意我的在场一样。

  一个女孩子,甚至我在的目光中露出了好多的腋毛,另一个女孩子,则不止一次地让她的胸罩细细的带子从她的肩膀上滑下来,还有一个女孩子,更是让她的胸罩的边沿部分从侧面映入了我的目光里,那淡紫色的边,缀着一些花边,我想,那也许就是书里所说的蕾丝花边了吧。但我还是不敢肯定,因为谁也没有告诉过我,所谓的蕾丝花边是什么样子。

  你始终在滔滔不绝地跟一个又一个的顾客在讨价还价,那声音,就像是在和一个多年相好的朋友在诉说久别之情。我在店门口人枯坐,你根本就没有在意。似乎,我就是你的店里的一块透明的玻璃。就这样,我一直在你的店铺里坐到黄昏时刻的到来。你在不停地收钱、数钱、找钱,我的肚子开始饿了起来。

  在离你的店铺不远的地方,我看见一家饭馆,走进去了看,发现那就是你昨天所说的那个“眼睛长在屁股上,只认及冠不认人”的那位老奶。我跟她要了两份盒饭,一份在她的饭馆里吃了,另一份热气腾腾地端了回来,放到你的手里。这时候,我感觉我很孤独,我真希望你能抽出时间来跟我说上几句话,哪怕是不着边际的话也好。但是你还是对着那些顾客微笑着,心里想着她们口袋里的大大小小的钞票。我很失望,感觉自己就像店铺里的空气中的某一粒尘埃一样没人理会。

  于是我点上一只烟,离开了店铺,漫无边际地走在小城的街上,就像一个鬼魂,四处游荡。

  没有走出多远,最后,我还是来到了我的宿舍,那一间很小很小的,最多三天之后就会不属于我了的房间。我躺在床上,看着床对面的书架上那些书上印着的名字。一首歌,不知什么时候响起来,漫进我的窗口,让我漂浮起来,如同河面上的一片叶子,湿润而轻巧:

   Oh, my love , my darling

   I’ve hunger for your touch

   A long lonely time and time goes by slowly

   Yet time can do so much are you still mine

   I need you love , I need you love

   God speed your love to me……

   

  歌声中的旋律一遍又一遍在我的耳边回响着,仿佛在诉说着一个古老而伤感的故事。我从床上坐起来,静静地听着歌声从窗外传来,传来,传来。桌子上,放着一本杂志,我知道那是的刚刚在很远的一个城市里的某个地方寄给我的,那本杂志上,发表了数月前写下的一首诗。在那一首叫做《波纹的手掌温柔》的诗歌里,我说:

  消失的声音。隐藏的足迹。

  黯淡的夕阳落在井沿的那一刻,

  我想起了往事中的许多叠影。

  恰好有飞鸟从屋脊上掠过,

  鸣声划过打翻在地的旧铁桶,

  湿润了苔藓干枯了许多年的墙角。

   

  河水也许还要流淌很多年,

  那么圆滑的石头都还要经历风吹雨淋,

  虽然波纹的手掌温柔,千古不变在抚摸,

  岸痛苦地抽畜了许多岁月,

  跌跌撞撞地维护着水的秩序。

  山崖的艰难困苦就在身后,然而终究没有

  转过身来深情地望一眼属于自己的风景。

   

  活在沟渠里的蝴蝶被花香淹没

  夕阳中的翅膀失去了飞翔的欲望。

  冬天很安详。语言栖息。朋友遥远。

  一只蝴蝶在自己的轨迹里消失,

  曾经美丽的手掌就在身边翻阅生命之光。

   

  独坐有身影啊,说过不在乎的,

  为何总是一次次为春生秋殒的叶子感动着

  在繁忙的人生中漫步一回。

  所有的脚印都被泪水打湿了,

  我是不相信来世的,

  谁在我之前曾经来过?

   

  诗歌和音乐,在这个黄昏,把我紧紧地包围着,让我在一种忧伤里不能自拔。我胡乱地翻阅着那一本崭新的杂志,没有任何诗句能够把我打动,就像我们头上的天空,虽然是属于它下面的每一个人的,但是,很少有人对自己头上的天空在意过。而我的存在,到今天为止,我将不会再属于哪些人,谁也不会再对我说:去干什么吧!每一个人都会为另外的一些人而活着,而我,除了你,谁也不会再给我发工资,不会再为我提供居住和吃饭的场所。就在这时候,我腰间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你在电话里问我:你在哪里?

  我说:我在宿舍里。

  你说:过来,我们出去走走。

  我说:我什么地方也不想去。

  你说:过来。

  我说:我真的什么地方都不想去。

  你说:过来。

  我慢慢地走到你的店铺里的时候,你乘最后一个顾客刚走出去,另外的顾客还没有走进来的时候把店铺的门关上了,温柔地牵着我的臂膀,脚下的皮鞋,趾高气扬地把街道踩得声音嘹亮。

  我看见一只鸽子从头顶上飞过,它那自由自在的姿势,让我对一个高远的天空充满了莫名的向往。也许,你还沉醉在纸币给你带来的浓烈的气息里,你的眼睛不动声色地望着前面的地面。那没有生长着植物的街道,把一些人的脚印承载着,把我们引向一些行人,引向一些建筑物。我知道,此刻你正挽着我的手臂,温暖的体热,顺着你的手臂向我的内心传过来,一个世界把它的平静,源源不断地传送到我的心里。

  一家不大的饭馆,里面的香气迷人的盘子和杯盏,被一个十七八岁左右的少女端到餐桌上来,放在我们前面。你说,吃吧。我拿起一双用印了绿色的广告的纸包装着的筷子,对着你的目光,张开了嘴。我的身体开始温暖起来。一杯红酒,在你的手里摇荡着,那些液体闪着光,红色的光,映在你的脸上,让我看见了你的脸庞,一片柔情似水。

  我的脚在餐桌下面,轻轻的碰了碰你的浅绿色的休闲鞋。你的脚在餐桌下面,轻轻地碰了碰我的皮鞋。

  你的目光越过你唇边的酒杯,对着我发出一种仿佛是挑逗的神色。黄昏中的小城,此刻成了一口幽深的古井,它的宁静让你的心情,逐渐好起来。是的,你的心情逐渐好了起来,坐在我的面前,这时候,我已经成为一个没有工作,无牵无挂的人了。

  我离开了工作了七年的那幢楼,收拾起自己简单的物品,那些记载着的大学毕业后为之奋斗了七年才积累起来的一叠资料和最后一个月的工资。当我关上那间办公室的门的时候,大楼里所有的人都已经离开了,他们回到了自己的家里,而我,再也不能在报纸和茶水之间,把一些大大小小的事情认真地做着,心安理得地想象着我和你未来的生活了。我不知道,这应该让我感觉高兴,还是应该让我感觉忧伤。

  你总是吃得比我多。桌子上那些五颜六色的饭菜,渐渐地在你的嘴里消失了。它们隐藏在你的身体里,让你的身体保持着水分和热量。当你喝下最后一口红酒,放下酒杯,那只刚才还握着酒杯的手,顺着桌子的边沿,慢慢地向我的手伸过来,然后握住。

  我开始感觉到你的手指在我的手心轻轻在抠动着,但是我感觉不到,我的手心,是否痒了起来。我的目光越过了你的头顶,看着你背后的一张宣传画上面的一个巨大的啤酒瓶。啤酒瓶上面的商标旁边,一对情侣亲热地在大声笑着,我分明在纸上听到了他们的笑声,那笑声绕过了你的耳朵,沿着饭馆外面的街道一路流淌着,越淌越高,最后流上了街道两边高高的楼房,直向着天堂而去。是的,它们应该向着天堂流上去,因为,那里听说居住着快乐的神仙。

  香烟烧到了我的手指,我发觉你在我的对面坐着,你生气的样子让我感觉很吃惊。我把目光收回来,落到你的脸上,说:你在说什么?

  你的鞋子在餐桌底下狠狠地踢了一下我的足踝,痛感速度漫延,直奔我的大脑。我飞快地吃完了剩在我的碗里的饭粒,喝了一口菜汤,坐直了身子,望着你。

  街道我在匀的脚下缓缓地往我们的身后退却。我知道,这脚下的路,一定会让我们刚刚吃下去的食物,回快它们运动的速度,并且让我们可以去认真地想一些事情,说一些话,做一些事。但是,我没有认真地品尝那些食物的味道,也没有在意它们的名字。是谁把它们放在我的面前,我已经忘记了,我只能看到夜色,正在屋楼上象一只猫一样悄悄在落在街上,它的脚步溅起来的夜色,让你的面孔渐渐模糊。

  一天的繁忙就这样结束了,我们的一些房子之间的街道上行走着。那些人与我们擦肩而过,并没有在乎我们的存在。夜色渐渐变凉,我的头开始隐隐作痛。我不知道,是什么在我的大脑里轻轻的蠕动着,那种感觉,就像一只只蚯蚓,悄悄地路过了我大脑里的血管,它留下的痕迹,就构成了我的疼痛。我点为燃一支烟,想要减轻我的头痛,但是,随着烟头渐渐明亮,我的头更加痛了起来。我的嘴里对着你模糊的面孔吐出一句话:我们回去吧。

  你扭过头来吃惊地望着我。

  我知道,今晚你的心情是如此的好。但是,我已经来不及收回我的话。你站在街上望着我,时间漫长地过了两秒钟。你说:走吧。

  我的脚步带着我,在你的右边,往回走。一路上,你没有说一句话。我知道,你的心情本来很好,一个美好的前景正在你的面前展开,仿佛一幅工笔画,那细腻的线条,把你对明天的向往和憧憬很细致地勾勒出来,我不该在你正高兴的时候,说出让你失望的话,使得你本来想放松一下的情绪,变得不伦不类起来。

  回到你的店铺,里面的灯光很耀眼的刺得我们都不约而同地眯起了眼睛。你往房间里喷了一些空气清新剂,整个店铺里的灯光,那洁白的颜色,点缀着你刚刚大省城里进来的那些服装,熠熠生辉。我坐在店铺里的一个角落里,望着你往一个陶瓷花瓶里插了一枝粉红色的玫瑰花,再往瓷瓶里浇上清水,你的花水还没有浇完,两个大学刚毕业,还没有找到工作的女孩就手挽着手进来了。

  你开始忙着向她们介绍你刚刚从省城里进来的那些各种各样的服装,那两个花枝招展的女孩,左挑右挑的选了一阵,什么也没有买,走了,留给你一大堆零碎乱的衣服。望着那离去的背影,我冷冷地对你说:这些人,光看不买,尽瞎胡闹。

  其实,我本来觉得你应该会对她们的行为暴跳如雷,才附和着你说的。想不到,你竟然斜着眼望着我,说:不懂你就别乱说话,只要她们进来挑选我的货物,我就不怕她们产买我的东西,像她们这样的人,进来五次只要买一件衣服,我就不愁没有收。不懂你主一边坐着吧,你保持沉默谁也不会说你是哑巴。你呀!

  我默默在站起来,头也不抬,跨出了你的店门,往我的住处走。

  回到我那间即将不属于我的房间,正要掏出钥匙去开门,我腰间的手机响了起来,我赶紧打开手机。我不想和你说话,所以一直把手机贴在耳边,却不说话。让我意外的是,电话里另一个女声传到了我的耳朵里来,我一听,心里想,我这个月的手机费又要上涨了。

  那个女声来自几千时之外的一个著名的北方大城市。也许,她正坐在那家晚报的办公室里在那明亮的灯光下,一边翻着我的几个散文稿件,一边把电话贴在耳边,对我说话。她见我不出声,说大声地说:喂,我是蓝天,是你吗?我想和你谈谈稿子的事。

  我一边轻轻地开了门,在床沿上坐了下来,静静地听着她对我的文章发表意见。过了一阵,我对她说,今天我下岗了。她在电话里的声音马上变得柔和起来,告诉我那些几篇文章修改后可以发表,但是因为稿件太挤了,可能在等一段时间才能刊发。我说你随便吧。然后我又开始沉默起来。她接着说,文章她尽量用,推后刊发也是好事,到时候可以发上一组。并说,下岗就下岗,正好可以给她们多写一些,稿费也可以抬高一点。渐渐地,我发觉她好像对我给予了太多的同情,更加沉默起来。她说了一阵,觉得没有了往日与我谈稿件的时候的谈笑风生,匆匆地结束了电话。房间里一片沉静。

  房间里的墙上贴着一幅陈旧的水墨画,那上面隐隐约约地站着一个人,手里拄着一根桃林拐杖。那个人背对着我,幽幽地说: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我望着他的背影,在心里轻轻地说: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

  画里的人似乎只到了我在内心里的说话,他突然转过身来,说:你也知道我在说话?我望着他的身影和他有草屋前面的远山,一声不响。他拈了拈那长长的胡须,说,那么,我们就来谈谈诗吧。

  我说,我只写诗,不谈诗的。你说,那也行,我们随便聊聊吧。

  我说,可是我现在无话可说呀。他说,那正好和我一样,好象是寂寞,又好象是心神不定。

  我说,人们总是谈起你来,说你的诗写得很不错。他说,岂止不是错啊,我在养鸡种田的时候,随意写下来的诗,不知怎么的就被那些人拿去发表了,好几百年了,人们总是在说道我的那些诗。

  我说,是的,我也看过一些,但是不多。他说,你这样还算是正常的,更严重的是,有些人专门写一些关于我的诗的文章,当了什么教授、博士生导师,这都算是什么事呀。

  我说,至少说明人家对你的诗很喜欢。他说:是的,他们喜欢我的诗,可是我知道,他们更多的是关心我能不能给他们带来荣誉和工资级别的提升。

  我说,那你还想怎么办?他说,其实你不了解我,其实我真想做官,其实我都想了好几百年了,但是谁也没有发现我的想法。

  我说,你在澎泽县县长的时候,不是说不为三斗米折腰吗?他说;是不,可是那只是一个县长啊,彭泽那个鬼地方,我在堂前打百姓的屁股,全城的老百姓都听得见。如果让我当更高的官我会很高兴的。

  我说,那你为什么不去做官,只要你拿出写诗的十分之一的功夫去当官,百姓该是多好啊。他说,看来你还是不发解我,你猜猜我为什么辞去县长不当?

  我说,我不想猜,我现在头很痛,想睡觉了。他长叹一声,说,你睡吧。

  第二天很快就在床边等待着我了。我睁开眼睛,不知道这漫长的天里应该做些什么。

  作者:云南永胜县委宣传部陈洪金邮编:674200

  电话:0888-6521873、65268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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